绯夜

边界 01

AU/旅行相遇/直掰弯

——

 

第一章

 

夜间行驶的硬座车厢里有鼾声此起彼伏，到站提示播放了两遍才缓缓驶向站台。王源坐在离走廊最近三人座的靠边位置，他把腿往里缩了缩，硬挤出空隙来，方便刚上火车的乘客通过。

明明已经开了快半个小时，还没开出这座城市。王源是在前一站上车的，这一站是前一站的郊区，只停靠了两分钟就响起了关车门的提示。

火车开始行驶，王源松了一口气，刚把腿以放松的姿态摆回来，最后一位上车的乘客忽然出现。对方也没有料到王源的动作，两人的腿就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王源快速出口的道歉和另一道声线相叠，他略诧异地抬了头，看见对方没被口罩遮盖的双眼只与自己相碰一秒便继续朝前走。约是和自己一样年纪的青年，在六月末的夏季里身着黑色的长袖外套，配着下身的黑色牛仔裤看起来闷热无比。戴着口罩也看不清长相，只是单看双眼也觉得一定赏心悦目。

目光收回来，王源耸了耸肩膀，在靠背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闭目养神。

恍惚中进入浅眠，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久，而睁眼时看眼手表，才过了二十分钟而已。王源是被硬生生冻醒的，凌晨三点钟的车厢里已经少有人活动，空调的作用便愈发明显，他双手环胸，搓了搓冰凉的手臂。胸前的背包是起到些许挡风的作用，无奈短袖之中还有一双手臂暴露在空调冷风下。

怪不得刚刚那人捂得这么严实。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的王源暗自在心里记下了，下回一定要长记性。

记忆里上一回坐火车还是初中的时候，只是两个小时的车程，和父母一起。大学时和朋友去旅行都是飞机来回，不知不觉竟然错过了很多学习生存技能的机会。

王源是彻底睡不着了，冻得浑身都不舒服，直愣愣地坐着，挺了有一个小时。

火车上的手机信号极差，王源开着的网络基本上卡一秒顺一秒，简单地刷个微博也半天出不来一张图片。当备注为一个爱心符号的微博名映入眼帘时，王源不自觉停顿了几秒。女生的自拍甜美，在镜头前比了一个V字，王源下意识点了一个赞，就像往常一样。

大拇指的标记从白色跳到红色，王源苦笑着摇了摇头，点进她的微博主页，取消了关注。

大学四年，分手之后王源才想，会不会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段，无聊又漫长的恋爱呢。

分手的时候她说，我曾经是你的女朋友吗，可是我完全感受不到。

就这样迎接了毕业的分手季，和大学里成百上千对情侣一样，走出校门再无交集。

收拾的东西都打包寄回家了，王源背着几件换洗衣服，选择坐火车回家，顺道去路途中间的几座城市散散心。说来有些讽刺，以前每到假期的时候女友都想拉他一起去古城旅游，他答应了很多次，始终没有兑现，如今却打算自己游一遍。

又是一站。王源蜷缩着腿，进来的旅客一波接一波，将近十分钟的靠站时间。对面位置的大叔刚刚下车，门边站票乘客的几双眼睛都盯着空荡的座位。事实却并不如意，不一会上来一对男女，在王源身边站定，似乎是和对面中间位置的乘客询问换位，遭到了拒绝。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和您换一下座位吗？”

王源就知道会问到自己，点头抱着背包站了起来，在问过座位号后头也不回走开了——但愿是个头顶没空调的位置。

新座位是四人座靠走廊，王源先搂着背包等了一会，直到火车开始行驶，也没见里面靠窗的位置上来人。王源四下张望，对面那俩人睡得很熟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询问，他想了想，屁股挪进里面，靠着窗帘闭上眼睛。

就算空调还是在头顶，王源也不在乎了，因为终于有个舒服的位置可以睡一觉，说不定只能睡到下一站，得抓紧时间才行。这样想着，生物钟很规律的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深夜的吸烟区里只有睡倒满地的男人们，鼾声此起彼伏。然而王俊凯的双耳都插了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噪音。他的嘴唇贴着金属质地的麦克，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火车上信号不好。你要吵等我回去再吵。”

而电话另一头尖锐的女声震得他耳膜抽痛，“我不管你了，爱去哪去哪吧。但是你得告诉我，今天你到底去没去那家火锅店啊！你不告诉我我睡不着啊！”

“我去了啊。妈你能不能小声点。”

“去啦？！姑娘怎么样？！中意不？！”

“……”王俊凯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敷衍道：“中意中意。妈我这信号不好，先挂了。”

像打完了一场战役一样轻松，王俊凯长舒了一口气，手中的香烟早已燃到烟蒂，不需要按灭就熄了火。他扳开墙上的烟灰缸，扔了进去。

相亲相亲，就知道给我相亲。

王俊凯阖上烟灰缸时用了手劲，清脆的一声响。他很纳闷，明明自己才刚毕业两年而已，家里怎么就这么着急盼他结婚。

回座位时王俊凯的脚步放得很轻，怕打扰到熟睡的旅客，他已经走过了自己的座位号，猛地一回头，又退回去仔细查看窗边的铁牌。

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小年轻。王俊凯看见他紧抱着背包，约莫着他是高考完出来散心的毕业生。坐夜车不带外套、不敢将行李离身……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位弟弟恐怕是头一回自己一个人坐火车吧。

王俊凯轻咳了一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犯职业病，顺便试试他是不是真睡着了。

——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源这一觉是睡爽了，比起之前一段浅眠不同，这次空调都没把他冻醒。居然眯了一个半小时才醒过来，睁眼的第一件事是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对面原本闭目养神的两人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

“醒了？”

王源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位翘着腿玩手机的青年就是捂得特别严实的那位，只是摘了口罩。之所以会记住，还多亏了他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桃花眼。

王俊凯此时此刻只微微偏头，说实在的他也困了，强忍着想要把这人摇晃起来的心情，本着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没有发作。笑是笑不出来的，面无表情的时候总会显得很低气压。

“啊，是啊……”王源看到他的表情，就有点不敢与他对视，一看手机自己都睡了这么久，赶紧抱着背包站起来：“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置……实在对不起啊！”

他这样聪明，反而让王俊凯有点不好意思，攒了一个多小时的怒气顿时飞远了。

王俊凯靠着窗边眯了一会，两人也再没有交流，就到了天亮该下车的时候。

火车站离王源要去的古城所在的城市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需要乘3个小时的长途车，王源找了半天还没找到客车站。

准备拉个人问一下了。王源下意识想找熟悉的面孔，下一秒就想到这里压根没有熟人。王俊凯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眼睛瞬间一亮。

“哎等等，你……你是这里的人吗？你知道长途客车站在哪吗？”

王俊凯听罢停住脚步，扬了扬手里的客车票，又指了指火车站旁边的售票口，示意在那里买票。

他带着口罩时只露出一双眼睛，分不清喜怒，王源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道了声谢就跑走了。

如果说一次火车是巧合、第二次问路也是巧合、那么第三次看见客车的座位同这个人挨着的时候，王源不得不感慨一句——缘分呐！

上车时王源还是兴致勃勃地搭话，感慨了几句‘早上还挺冷哈’之类的。王俊凯说‘你穿得太少了’就没下话了。

王源笑着问他是哪里人，得知和自己大学所在的城市一样，还激动地说我也是。

后来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也停止了，王源有点晕车，把手臂横在前座靠背上，头枕着手臂企图以此来缓解。

王俊凯看见还以为他在睡觉，等他起身时才吓了一跳。王源皮肤本来就白，这一晕车更显苍白，嘴唇也不是之前红润的样子。王俊凯起身把头顶的背包拿下来，翻出一盒晕车药扔给他。

王源看着这盒塑封都没开的晕车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谢谢啊。这个多少钱，算我买的吧。”

“不用了。吃两片，一会就好了。”

王源就着上车前买的矿泉水吃了两片，没过半个小时就恢复了脸色。默默记下了药名，下次一定要买一盒备着。

临到目的地前上来一位拿着麦克的导游，开始给一车的人介绍古城。王源还兴致勃勃在听，一撇头发现王俊凯已经插上了耳机。

“那我们下车之后呢想到古城区需要再坐1路的公交车，只有两站地，非常近。如果想去我刚刚介绍的寨子里参观那里的风土人情呢，可以来我这里报个名，每人150块钱，包两餐和一次篝火晚会的哦。古城里这些都是要200多甚至更贵的哦。学生票130元，给我看一下学生证就可以了哦。”

王源已经对她说的期待许久了，听闻有学生证还能打折，立马要翻包找。

王俊凯知道这些导游都很会说，默默插上耳机听了好几首歌，看见王源拿着学生证和钱包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他。

果然还是学生啊，没经验，很容易被骗的那种。

最后王俊凯还是伸手挡了一下王源欲举起的手臂。后者疑惑地‘嗯？’了一声。

“别听她扯。古城里买套票也只要80块钱。”

王源听罢吃了一惊，缩回脖子小声道：“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下车的客运站里就有售票的，不信我带你去。”

 

等到王源拿着联票从售票口转身出来的时候，不禁感慨了一句：“那些导游好黑啊。”

“噗。”王俊凯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有点可爱，王源看到就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王俊凯见他下了客车也没有朋友来与他碰面，这才问道：“你也是一个人吗？”

“是啊。”

“要不要和我结伴？我订了旅店，可以AA，还省了一份钱，到店里把大床换成双床就行了。”

王源眼前一亮，刚想说的‘好啊’两个字却突然卡在了半路，父母朋友叮嘱的那些注意事项浮上脑海，小心点总是没有错的。说到底这个人对自己来说还是陌生人吧。

“那……你能让我拍一下你的身份证么？”王源拿着的手机抵在下巴上，手机壳上还是美国队长的那个盾牌标志。王俊凯听罢愣了两秒，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再看看他略显迟疑的眼神。

有点可笑，几乎是出于下意识便在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尴尬的哼笑。背包重重地甩在肩膀上，王俊凯的唇边还是僵硬的笑容，一边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一边摆了一下手背：“有缘再见吧小孩儿。”

其实王源这句话说出口便有了悔意，这对于一个素未谋面却愿意三番两次帮助自己的同性来说，自己居然没有给予对方起码的信任，还对他的好意报以怀疑的态度。

“哎！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王源想也没想就拔腿追了上去。

王俊凯脚步飞快，王源背包都没来得及背，就捧在胸前，看起来有点慌乱地拦在了他的前面。

“我说对不起还不行么，你别生气啊。”

“……”王俊凯停下脚步时对上王源略带歉意的眼神，刚刚不被信任的气焰也被浇没了，他叹了口气道：“不用道歉。是我唐突了，你的要求也挺正常的。本来我们也不认识，还是彼此小心一些的好。明天要是又遇着了，就一起逛一逛古城吧。”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好吧……”

王源有点沮丧地目送王俊凯上了公交车，他是想跟上去的，又实在抹不开面子。对方都表明了态度，自己再贴上去就有点另有所图的意味了。

这一路真的很无趣。或者该是换一个更直白的词——寂寞吧。恨不得在路上拉一个人就聊两句的感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是单人行的同龄人，还被自己给……气跑了。

这里离古城不过两站地，再走一段路就能见到旅店，王源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公交车，把背包挂在身前，决定去前面找一家旅店凑合住下，明天早起再坐车去古城。

附近的住处其实也就只有一条街，不是太简陋就是人满为患。王源在最后一家的房间内自我纠结了好久，看看已经泛黄爬有黑点的墙壁，还是和店主说了抱歉。

王源走下台阶时长叹了一口气，都在这条街转悠快半个小时了，还是没找到一个住所。

“哎小伙砸，是找旅店呢不。”

王源循声回头，见一位头戴凉帽的妇女正挥动着手里的旅店宣传牌，招呼自己看。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在街头招揽客人的旅店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不是现在实在没地方可去，估计也不会理会她。

“……是。”

“哎我们家有标准间哦，独立卫浴电视WiFi都有的哦，就在古城旁边的，小伙砸是去古城的不？”

“嗯是。”

“那就跟阿姨走嘛，算你便宜点，一百块钱好不？”

“一百啊……”王源故作迟疑，抻长了尾音，果然下一秒对方又松了口。

“那就八十嘛不能再低了哦。就剩一间了我跟你讲，阿姨这里有车，你回来的时候也可以送你哦，还省打车钱了呢是不。”

王源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她手指处的灰色轿车，点了点头：“那好吧。”

果然长途客车站离古城区很近，一首歌刚听完便到了地方。

阿姨热情地招呼他进店，王源笑着应了一声，顺便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倒是比刚刚看到的那些旅店都要正规，不知道里面的房间干不干净。

王源刚迈过台阶，忽然看见了什么，退出来又看了一眼。门口果然挂的是客满标志，王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还没走到前台，就听见了比自己先进门的阿姨正低声和前台大叔争论着什么。

“不是还有一间309的！”

“他们没退啊！说今天退，刚刚十二点过来和我说再住一晚……”

王源就觉得今天的运气格外背，不出所料他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阿姨匆忙地就要往外面赶，似乎是要问周围认识的店家有没有空房间：“小伙砸在这稍等一下哦。”

王源刚要点头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嘿，好巧啊。”

王俊凯刚收拾完行李，洗了澡换了衣服，黑色的T恤白色的五分裤，倒扣一顶帽子，还拿着根冰棍正往嘴里塞。一步步走下楼梯时看见了刚分别不久的人，打了声招呼，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慢悠悠走到大门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转身时老板和老板娘还在盯着他，那眼神说是意外不如说惊喜，看得他有点不自在。

“你们……看我干嘛？”

“小伙砸，你们俩认识哦？”

“算是吧。”

“你是不订的大床房的。”

“是啊。”

 

房卡在银白色的感应器上晃动了一下，发出验证成功的提示音。王源进门后便好奇地四处打量，和普通的酒店很像，壁挂式的电视在床尾正对面、独立的卫生间一进门左手边开门就是。令王源有点意外的是王俊凯放在床上叠得很整齐的一摞衣物。

王俊凯先他一步凑近床边，把衣服放到了床头柜边的椅子上。王源还从未和陌生人住过同一间房，有点拘谨地坐在床边。

只见王俊凯拿了床头柜上面的烟盒，食指一扳掀开了盒盖，递到他的面前。

“不用了我包里也有……”

王俊凯的一双眼睛轻微地眯了一瞬，被王源捕捉到了显而易见的不爽情绪。他大步走到门边的衣柜，拿出自己的背包，拉开链条的动作幅度证明王源刚刚的判断不假。

不知道是拿了什么出来，王源刚要伸脖子看，不料王俊凯已经走过来，手臂一挥把拿出来的东西甩在床上。

写有他名字的身份证就被扔在自己的手边，王源的眼皮尴尬地飞快眨了两下。

不拿他的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没想到对方仍然对自己之前的不信任心存芥蒂。王源抿着嘴唇，快速扫了一遍身份证上的姓名和年龄，比自己大一岁多。

“王俊凯……”

打火机的清脆声音过后是被点名的人慵懒的应声：“嗯。”

“我叫王源。谢谢你之前帮我。还要谢谢你愿意和我住一间。”

“……不客气。”

“还有，不要叫我小孩儿，我只比你小一岁。”

王源看见王俊凯露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怀疑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一个人出门还一点经验都没有，丢不丢脸。

王源撇了撇嘴：“你别那个眼神，我觉得你是在怀疑我的智商。”

王俊凯终于笑了，在王源的注视下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我没有呀。”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