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23

第二十三章

王源一度以为王俊凯离开重庆的第二天会是自己最难熬的一天，事实证明现实永远存在戏剧化。他在昨天找到了王俊凯藏在行李箱中的手机，和钱总约好第二天早十点在一家安静的咖啡厅见面，为此不得不早早躺下强迫自己补充睡眠，免得明天起来变成一副颓废的鬼样子。他就是顺手将王俊凯的手机开机了，他真没想去查看里面的隐私，毕竟他和王俊凯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也幸亏他开机了，才会在清晨时分收到一条来自备注“林姐”的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我到了（代发）】

王源一看就明白是王俊凯让警局里的同事帮忙发的一条，还特意发到王俊凯自己的电话号码上，要不就是在考验王源智商够不够找到手机，要不就是在故意气他。王源选择认为后者。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哼声，动了动手指，告诉王俊凯：【拜拜】

下一条过了半分钟，看起来不像是王俊凯让同事发的：【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冷漠了吧】

冷漠？

难不成还要让他体贴地告诉王俊凯注意安全小心不要受伤了？说这种没有用的屁话干什么。王源把手机揣进西装裤的口袋里，他现在两边口袋各揣着一部手机，听起来挺神经病的。

也许是出于昨晚睡过约定时间的愧疚心理，今天的王源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咖啡厅，点了一杯美式，翻看着刚刚从报亭买来的财经报纸。钱老板准时到达，踩着十点钟的报时进的咖啡厅，见王源已经将报纸阅读到最后一页，不好意思地说又让你久等了。

王源和他简略解释了昨晚的情况，还旁敲侧击地问起这次钱老板来重庆签合同是不是警方的意思。一开始男人不敢说，王源多次让他放宽心、这件事自己已经了解清楚了，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挠挠手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王先生别介意。”

“怎么会呢。”王源礼貌地笑了笑，将签好的合同递回一份给钱老板。

钱老板看了看腕表：“虽然有些晚了，但是难得有机会，要不要一起吃顿午饭？”

王源想了想，倒也未尝不可，刚想要点头，裤子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王源一摸，竟然是王俊凯的那部。

出于谨慎，王源接起的时候并没有先说话，或许也不等他有说话的机会，通话另一头的女人急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凯，你还在重庆吗？！”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而刚刚来显上显示的备注又是重庆本地的电话，王源猜出了个大概，轻咳了一声：“您好，王俊凯现在不在重庆。”

说到这里，王源对面的钱老板听出这会是一通私人的电话，便指了指身后的大门，无声地示意王源“要不我先离开了？”王源站起来微微欠身，算是道别，便目送钱总走出了咖啡厅。

“那、那你让他接个电话……”

“啊，不好意思，他的手机放在我这里了，但是他并不在我旁边。”

女人有些急了：“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他吗？！”

王源停顿了数秒，他在心里第一时间是为王俊凯考虑着，便觉得不应该把北郊警局的电话给她。可是再想想，女人听起来的确是有什么急事，干脆这样说了：“您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我现在在重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过去。”

孙绣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您、您是他的同学？”

“我……是他的好朋友。”

“您懂法律吗？”

王源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然后有些哭笑不得：“我可以帮您请一位律师。”

“啊？！可以吗，那您、您……”

王源不想再在电话里和她“您”来“您”去的了，便想果断一点，正好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发现钱总还没有走太远，眼神一亮，语速极快地对电话里说：“把地址用短信发给我，越详细越好，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孙绣可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赶紧道了声好，挂断电话编辑短信去了。

王源快步出了门，小跑追赶上还未离开的钱总，后者见到他似乎还有些惊喜：“哎？王先生不忙了？一起吃个饭？”

王源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可能要下次我才有机会请钱总吃饭了。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一下钱总知道附近哪里有租车的地方吗？”

如王源所期待的一样，钱老板还是一贯的大方，直接把自己的车借给王源开，王源说回来马上还给他的时候他还说不用了，就当一份礼物。吓得王源一惊，差点不敢借了。最后还是说好了回来一定还给他，王源这才放心地开回酒店取东西。

幸亏离得不远，这要是刮了碰了或者遇上突击查驾驶证的交警还不得被扣那？王源胡思乱想着，火速回酒店把行李箱取出来，塞进后备箱里。

这才发现钱总这辆保时捷可能还是个刚买了不久的新车，从后备箱完全可以看出来。王源推断着……一个长时间定居国外的富商近期在国内买了一辆这种不过百来万的中型SUV，没准儿还真是要开去送人的。

推断完之后的王源自己把自己给惊了一下。

——怎么和王俊凯待久了自己好像也传染了他的职业病似的？

驱车赶往短信里的地址，王源开了个手机导航，上面的提示告诉他至少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可见王俊凯所言不虚，他家那边确实远。

王源还开车路过了小时候住的家，差不多是上小学之前，他一直生活在这里。那时候无忧无虑，每天就是吃吃玩玩，什么都不用去想。他没上过幼儿园，小时候根本不知道小孩子是要家长陪同玩耍才是最开心的。表姐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但在他面前俨然是个小大人了。她那时还没那么多公主病，心地单纯善良，还告诉他虽然你的父母很忙很忙，但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王源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

这个笑容绝不是讽刺——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他们，王源已经没有这样极端的情绪了，就是单纯想笑，觉得好笑罢了。

快到达导航所示的目的地之前，他有些诧异地接到了李佑的电话。他单手把手机从支架上摘下来：“李佑？有事快说，我在开车。”

不知是不是信号的原因，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王源把手机拿到前面看了一眼，他的信号是满格，通话也并没有结束。王源奇怪地又唤了一声：“李佑？”

电话里仍然空白，王源几乎都要以为是李佑自己不小心按到拨出了。他刚想要挂断的时候，忽然停住了，他心里有一丝不敢相信的猜测，想开口问是不是王俊凯的时候，那道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你还好吗……”

王源心里一颤，愣了半秒，噗嗤地笑了出来，只当王俊凯是不好意思在任务结束之前给自己打电话，笑着问道：“什么我好不好，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好不好呀？”

“我好啊。”

王源一直笑着，鼻腔里轻快地哼了一声：“打电话干什么，想我了？”

王俊凯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声音沙哑：“想你了……”

王源终于意识到这次通话来得莫名，而且王俊凯现在的状态也不像是好的样子，连忙问道：“你在哪？怎么回事？行动不顺利？”

“不是不是……我听李佑讲了一些你小学时候的事，就……有点心疼你嘛……”

听到这个回答，王源很是意外，甚至是诧异。暗想自己刚刚也回忆了一路小时候，没想到王俊凯远在南城竟然和自己做了相似的事，却不知该哭该笑。可王俊凯真是不该这样吓他，他刚刚心脏都要吓得停跳了，甚至还以为王俊凯那边出了什么大事。王源极小声地骂了一句：“靠……就因为这个？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啊你！”

王俊凯反而笑了，还柔着声音说：“照顾好自己，等我回重庆，好吗？”

“好好好。等你回来，我们还有账要一起算呢，是不是？喜欢把手机藏在行李箱的王警官？”王源故意这样说，借此来发泄一下找到他手机时候的不满。

王俊凯轻笑了一声，就像在他耳边似的，声音还颇具暗示意味：“你想怎么算呢？”

王源轻咳了一声，登时有些脸热，暗骂他这人回去出任务还这么不正经，竟然打电话来撩他？人民警察要都像你这样，人民不知道要多伤心。王源一边腹诽，一边答道：“那就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哈哈……”王俊凯的笑声中夹杂了一些噪音，似乎像旁边人在唠叨。王源没有他男朋友那么灵的耳朵，没分辨出来，只是听见王俊凯对自己说：“好啦，不闹了，李佑都说要去我队长那里举报我了。”

“让他举报去好了，正好让你队长别要你了把你放回来，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再被你吓出心脏病来得不偿失。”王源单手握着方向盘，注意力没法高度集中，却也舍不得挂断电话，所幸这个时间通往乡下小镇的路上车辆稀少，他便放缓了车速，宁可一会停路边也不想这样结束通话。

“哟。我今天可是刚拿到我的警官证，估计还没正式挂名启用呢，这要是丢了工作，以后可养不了你了。”

“你养我？还钱了吗小保镖。”

王俊凯笑得很嚣张：“我的‘婚前储蓄’不都在你那了么。”

王源被他说得脸热，急忙反驳：“我还你了好吗！”

不知不觉就拌起了嘴，原本只剩十来分钟的车程愣是被王源拖了好久都没到。后来王源终于听见李佑的咆哮了，但是握着电话的王俊凯丝毫不为所动，听得王源直乐。

到达导航目的地的时间已经接近四点，好在夏季天长，仍是阳光明媚的样子。不知道这里能不能算是乡下，倒像是没开发以前的郊区，楼房还是老式那种六层封顶的建筑样式，每个单元门旁都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小铁门，是城市楼房建筑里很早以前就被取替的垃圾通道。有些楼房还会由私人加盖一小间平房在侧面，开一间小店铺之类的。

这和王俊凯之前聊天时讲给他的描述差远了。在王俊凯的嘴里，他所谓的乡下可不是这么“高级”的。

不过后来王源也明白了这并不是王俊凯所说的乡下。

他打电话说自己到了，身上穿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就站在地址上给的沙县小吃斜对面，问女人现在在哪里。电话毫无征兆地就挂断了，王源有些懵，好在马上便看见小吃店里面跑出来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米黄色的T恤衫，下身配一条中长款纱裙，马尾扎得高高的，碎发随意地别向耳后，跑到马路牙子下面，停顿了一下。恍惚间王源竟以为这人是个学生。

孙绣迟疑着向王源走过来，她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瘦瘦小小的样子，如果王源没听王俊凯讲过那么多家里事，可能都看不出这姑娘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王源忽然想起自己查过的银行账户，没记错的话，她明年才满30岁。

如果不是她伸出的掌心粗糙，手背青筋突起，王源都要以为他认错了人。

孙绣有些紧张，她始终低着头，偷瞄着王源被黑色牛仔裤包裹着的一双长腿，又看看他身后那辆锃明瓦亮的车，握手的时候都抖得不行。王源注意到了，赶紧开口道：“您好，我叫王源，是王俊凯的朋友。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孙，叫孙绣……”

“孙姐，我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再给你找律师，方便告诉我吗？”

孙绣点了点头，她刚想转身指一指自己跑出来的那家店，又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让俊凯这位气质非凡的朋友进到这样的店里去，一时间磕绊住了。王源观察得仔细，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想法，便主动提出自己还没有吃饭，不如边吃边说。

女人似乎长长地舒了口气，刚刚的紧张也扫去不少，王源这才发现她的声音是细细的，而且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王源先生，今天真是谢谢你能来。”

“哪的话。你的事，他如果在也一定不会不管的。再说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王源说完兀自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也只有他自己或是王俊凯本人才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吧。

孙绣果然不曾想歪，还欣慰道：“他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王源先是点了一碗素面，不曾想面一端上来他就后悔了。虽然他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但是……看见碗沿上还沾着不知道装前几碗面时留下的凝固的辣椒油……王源一言难尽地默默又点了一屉小笼包，小声告诉店主打包，怕再用碗装过来那他就真不想吃了。

孙绣说得很慢，像是在一点点组织语言，也有些断断续续的，但是王源大概也听明白了。

她的朋友是一家珠宝店的财会，她也在这家店里做销售员，前几天民警忽然到她朋友家里说是调查情况，她也不知道问了什么，大概聊了半个来小时就离开了。她朋友那时就和她说有种不详的预感，那里的民警也不说是什么事，只提醒了一句让他准备钱吧，最少准备两万，说不定以后保释用得上。但是还没等他们筹到钱，前天朋友家里又来了警察，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后来孙绣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见到这位已经被拘留的朋友，朋友非常无辜，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然而警方给出的莫须有的罪名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清楚的。

王源听完，也能猜到她口中的朋友就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但是王源也没说破，只是问她：“罪名是什么？”

“警察说他做假账……”

王源从她说财会的时候其实就猜到了，他点点头：“金融凭证诈骗罪。巧了，这个我非常了解，应该不用请律师了。首先我想确认一点，他到底有没有做假账？”

“他没有！”孙绣突然激动起来，王源吓了一跳，急忙安抚地摆了摆手。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孙绣自知失态，道了歉赶紧又端坐好。她面露难色，问道：“那个……请律师贵不贵？”

王源尴尬地笑了笑：“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孙绣赶紧摆手表示自己绝没有这个意思，然后迟疑地小声道：“其实警察不止说他做假账……”

王源愣了一下，很是诧异：“还有罪名？是什么？”

孙绣皱着眉，薄唇轻启：“运输du品。”

王源这次彻底傻眼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