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亲密无间（十四）

（十四）

 

洗衣机发出一声拖长的嗡鸣，恹恹地停止了摇摆，客厅里正吃着水果看电影的俩人接收到漂洗结束的滴滴提示，纷纷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进浴室。

两个人的衣服呈诡异扭曲的姿势在洗衣机里混合着，有些衣袖甚至已经缠绕在一起，一人拽着一件往外拿时才发现根本拽不开。他们忙活了好一会才把洗出来的衣服晾在阳台上，被凉水过了不知道几遍的衣服离近了都觉得冷，两人匆匆撤离，搓着手回客厅去了。

王俊凯问：“明天我给你把衣服送回家去？”

“明天我爸说要去买年货……”王源用热水暖着手，补充道，“快到除夕了。”

王俊凯点点头：“那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说吧。”说罢又窝在一起，继续没播放到末尾的电影。

期间王源总是要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机，有时甚至只隔几秒钟，一看就是正和别人聊天。王俊凯几次想偷偷看看他在和谁说话，奈何王源保密工作做得万无一失，打字还飞快，别说聊天内容了，就是连对话框里对方的头像王俊凯都没看到。

等电影放完，王俊凯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在干啥？”

王源倒是很诚实：“和朋友聊天呢。”

“什么朋友？”王俊凯竖起耳朵，“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他重音放在了朋友上。

王源却仰头想了想：“嗯……前几天刚认识的。”

王俊凯皱了皱眉，此时和王源面对面坐着，十分适合扑过去抢手机。但王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将手机护在怀里，影都没漏。他只好死死地盯着王源抱在胸前的双臂，说：“想看。”

“看什么？”

“你们在聊的内容。”

王源瞪了他一眼，显然也没料到他这么直白。

“你前天还抱着手机和别人聊了一天呢，吃饭也聊看电影也聊，你怎么不说给我看看？”

王俊凯回想了一下那天被老妈骂了一路的惨痛经历，心想，这还真不能给你看。

思及此，王俊凯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看得王源以为他真在生气，便也懂得适可而止，晃了晃他的胳膊：

“我们进屋玩儿吧。”

王俊凯听罢立马将头抬了起来：“玩？”

“跳棋？五子棋？斗地主？还是手机游戏？”

王俊凯当然选择了其他更好玩的备选项。

 

01.

 

年末的尾巴想抓也抓不住，转眼这要到除夕，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许是最近新闻里传得太邪乎，说从明年开始城区里要严禁燃放烟花爆竹，就连街边授权贩卖的摊点都照往年少了许多，吓坏了一帮不听个响就觉得一年过不好的老人家们。其中包括王源的父亲……和王俊凯的父亲。

原以为剩这几天年前是没时间再见面了，家里那一阳台的衣服王俊凯都没着急收，谁知道隔天两人竟在大街上偶遇了。

 

“爸，够了吧……这么多你要放到正月十五去啊？”王俊凯两只手臂上都搭着极为喜庆的挂鞭，一挂觉得不够再来一挂，他就跟个架子似的张开手臂眼看着老爸往自己胳膊上搭鞭炮。他面无表情地腹诽道，这可真是亲爹。

旁边的人也没好到哪去，怀里捧着的烟花摞了一个又一个，王源费力地将下巴搭在最上面一个的边缘，接话道：“爸你呢……你是不是奔着二月二去的啊？”

“这俩孩子，让搬个东西怎么废话都这么多。”“就是……哎，这个窜天猴不错……”

不顾两位老人家的唠叨，王俊凯呵呵笑了一声：“封建迷信要不得。”说完就被自家爹塞了一把窜天猴在手上。

王源一看他爹也要买，赶紧晃了晃怀里这一大摞东西，抱紧了说道：“你别看我！我手忙着呢！”

“给我吧。”王俊凯把另一只还空着的手一张，马上就被又塞了一把。

源爸冲自己儿子点点点：“你看看你哥！”说完继续在人家鞭炮摊上挑挑拣拣。

趁俩大人不注意，王源朝他哥眨了眨眼睛，被回以一个你知我知的挑眉。王源想让老爹悠着点买，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严肃地厉声喊道：“爸！”

摊位前的俩家长同时回了头。

这诡异的效果令两人顿时都如定格一般不动了。

见没人说话，俩家长又转回头去挑鞭炮。

过了半分钟，王俊凯试探着也喊了一声：“爸？”

“？”“？”

 

一分钟后，两个老人家不太明白现在孩子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狂笑不止。

如果不是两人随后被差使去放东西进车里，大概还要再指着这一幕笑上半天。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天。王俊凯随口说道：“源源你说他们能猜到我们在笑啥吗？”

王源屈着膝盖将怀里的东西向上抬了一下：“当然猜不到了。要是真猜到了我们还能笑得出来吗？”

“也是。那如果……”王俊凯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他，“如果我和我爸说了我俩的事儿，你会怎样？”

王源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答：“我还能怎样？”

“会生气吗？”

“咱们能先不说这个了吗。”王源把烟花都放在后备箱盖上，空出手去拿刚被老爸塞进兜里的车钥匙。

王俊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待在他旁边等他放完了东西，再一起去找另一辆车。

 

就在这样貌似欢喜又貌似沉重的气氛里，王俊凯和王源迎来了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除夕。

 

除夕当天王源被迫起了个大早，开始负责将自己的房间上上下下打扫一遍。客厅里放着电视光听声没人看，爸妈在厨房忙个不停，王源就伴着新闻播报员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和切菜的哐哒哐哒声，在房间里找出了一鞋盒的……好东西。

褪色破旧的鞋盒里面装的满满都是王俊凯以前送给他的礼物或者贺卡之类的东西，那年他高考结束，两人的冷战几乎到了冰点，王源收拾房间整理出这么一堆东西，舍不得扔也舍不得看，就封进了鞋盒里，藏在角落。

如今再翻出来，王源已没有顾虑，他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觉就耽误了小半天时间，妈妈路过他半敞着的房门，看见他正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鼓捣那些小时候的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朝门里喊：“让你收拾房间收拾房间！你干啥呢这是！”

王源赶紧把东西都捞回鞋盒里，应付老妈几句，继续整理杂物。

 

王俊凯来得比其他亲戚都要早，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出家门之前也没和王源发消息，王源去开门的时候压根也没想到会是他。往年时候小姑一家来得早，会帮着下厨，王源都准备好了绝对能让大人们满意的笑容，一开门刚要问好，只见王俊凯正在门外露出一口白牙朝他笑。

他还没反应过来，王俊凯已经火速探着脖子向里面扫了一眼，然后拽着他的衣领吧唧一口亲在嘴上。

当然，王俊凯也没有那么大胆，不过是一个碰到了就马上分开的吻——即便是这样，王源还是吓得差点腿软，心脏仿佛被从楼上扔了下去似的，直到王俊凯已经进门去和他父母问好他还没缓过劲儿来。

等两人被勒令不要耽误大人干活‘不得不’回到房间的时候，王源才一脚踹了过去。

“你下回能不能别吓我了！”王源惊魂未定，“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王俊凯悠哉地盘腿坐在床上，狡黠地笑了笑：“不刺激吗？”

王源用力翻了个白眼。

好吧……惊吓之中，稍微有点刺激。一点而已。

那之后他们又在房间里亲了几次，比较搞笑的是王源总怕有人来要敲门，他父母都在厨房里忙，肯定是他去开门，那万一王俊凯亲着亲着就像之前似的动手动脚怎么办，他想着不及时去开门不太礼貌，就在王俊凯亲过来之前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等一下！”

“啊？”王俊凯急刹车，看见他正飞快点着手机屏幕。

“好了。”王源把手机放在面前给他看，“计时一分钟。”

“……”

 

02.

 

下午一两点钟人到齐了，热热闹闹地围在一桌开饭。

小辈们就负责吃，即便是成年的大学生也还是被归类为小孩，大人们的话题没什么机会插嘴，重要的是先把肚子填饱，零点之前是没有机会再吃别的东西的，再饿也只能等守完零点之后的那锅饺子。

王俊凯和王源这回没元旦那次那么疏远了，还理所当然地挨着坐。家人们都挺欣慰，以为两个孩子许久没见生疏也正常，这不，一起去玩几天就好了。个中细节，就只他俩人知道，在心里偷着乐。

如往年一样，被问到的也就翻来覆去那么几个问题。

成绩咋样？答，还行吧

准备考研不？答，有计划

处对象没呀？答，没有呢

哎呀也年纪不小了可以考虑啦，我们单位……

王俊凯赶紧补了一句：“有目标了有目标了！”说完在桌下把腿靠上王源的。

不过今年王俊凯又被多问了一个新鲜的问题，问他考研是准备考本校还是考哪。王俊凯想了想说，我觉得源儿的学校就不错……

甭管认真的还是说着玩的，王源都奖励地给他夹了个鸡翅。

饭桌上的话题开始千奇百怪，国情政策也聊家长里短也聊。姑父说起他家那边有个男孩儿，和俊凯差不多大，前几天领了个女朋友回去，家里那个看不上啊，说人姑娘这不好那不好……

王俊凯听了也没当回事，吃得正欢的时候一看对面，心里咯噔一下。他老妈的脸色……不太好。

估计正在心里憋屈呢，再不好的姑娘好歹是个姑娘。王俊凯心想，不定怎么骂他呢。

其实是因为他刚说了‘有目标’，又听见别人家的孩子领女朋友回家，凯妈这一联想，更生气了，就觉得他和家里说自己喜欢男的是为了把他那个目标带回来。

可也没想错，王俊凯确实是为了他的小男友。他想把话题赶紧岔过去，不料这时姑父问他：“俊凯怎么大学都快念完了还没谈过呢？我记得他那个大学，女生挺多的呀。”

他低着头没说话，爸爸接话道：“孩子可能眼光高吧。”

王俊凯点点头，没等松一口气，只听对面幽幽地传来一句：

“他那是眼光高吗？”凯妈盯着他，像是要从眼睛里飞出刀来。

这么一句话出口，是个明白人都能听出来带着味儿呢，凯爸赶紧打圆场：“小凯！怎么了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王俊凯低了低头：“……妈，咱不都说好了么。”暗指她自己提出来的年后再议。

又被瞪了几眼，这硝烟味儿才总算是散了。

 

王源目睹了这暗涌的一出戏，心脏骤紧。

要说在桌上的，除了王源之外，都不可能明白母子二人在说什么。但是王源不一样，近几天他和王俊凯都有些敏感，尤其是在家里人方面。他听了前面的对话，又听了他婶儿突然冒出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反问，几乎瞬间就僵住了脊背。他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向王俊凯，后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并没有回应他的注视。

惴惴不安地结束了一顿饭，王源帮忙在客厅摆上麻将桌，凯妈接过桌布往上铺，王源站在桌子对面，不时偷瞄几眼她的表情。她心情看起来还是不太好，也有多次和王源对上视线，皆是什么都没说，连个笑脸也没有。

王源攥着拳，指骨泛白，越想越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他并未发现这不过是一种类似做贼心虚的心理暗示罢了，一门心思陷在震惊和慌乱之中。

王俊凯对此毫不知情，也没发现王源现在惨白的脸色，拐着他的脖子哥俩好似的把人往屋里带。刚一关门，王源就上前揪住了王俊凯的领子。

“……怎么了？”王俊凯看清他的脸色，刚一歪头，就听见他说：

“你和你妈说什么了？”

“……”王俊凯怔住，无法反驳。

王源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冷的。他如至冰窟，攥着的指甲全部死死掐进手心里，颤抖着声音问：“你……你真的说了？！”

王俊凯不想和他撒谎，长达半分钟的对视之后，点了点头。

 

正在客厅里摸牌打麻将的大人们骤然听见内屋传来一声叮咣的巨响，纷纷过来问怎么了。他们打开房门，只见书桌前的转椅四脚朝天，轮子出于惯性还在旋转着。王俊凯略显怔忡地仰坐在床上，王源笔直伫立着背对卧室门，看不见正脸。

“你俩干什么呢？！打架了？！”

王俊凯坐直了身子，勉强笑道：“没。不小心碰到椅子了……”

 

明明还没开始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打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