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亲密无间（七）

（七）

 

王俊凯被排山倒海的惊喜所席卷，混沌的脑袋里出现片刻不真实的眩晕。他忽然间没有征兆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有一年的除夕夜，两位姐姐带着当时还未领证的男友一起来家里过年，有不太熟的人在，大家都显得比较拘谨，他和王源也一样。为了给姐夫留下好印象，即便是吃饱了也没好意思下桌，他盛了一碗汤慢慢喝，就在那时感觉到腿边的小动作。王源把手机屏幕在桌下拿给他看，上面写着你看到没有，二姐夫是左撇子哎！

就这么一个神经兮兮又挺没营养的话题，他俩人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面聊到了超出输入文字范围。最后他不停地点删除键，王源在一边忍耐地笑，还被家长问笑什么。

从十二三岁到成年，王源在他的心里除了长高之外，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仍然是那个一时兴起就给他一个惊喜的幼稚鬼。无论过了多长时间，他依然可以在闭起双眼后浮现出王源笑着的、蹙眉的、甚至是无意识般撒娇的模样。

 

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王俊凯仍然仿佛置身于梦中，他走下饭店的台阶，迎面的冷风扑在脸颊上，将燥热驱散了许多。他咽了咽唾沫，胳膊肘往旁边一碰：“源源，我有理解错你的意思吗？”

“你理解的？什么意思啊？”王源的脸上这时才浮现出红晕，刚刚在餐桌前还一本正经和众人道别的他此刻已经绷不住了，他将嘴巴缩进衣领，说话声音都是闷闷的。

“那么多人，你就只认识我一个。所以你说的喜欢的人……是我吗？”

王源索性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你还问。”

 

王俊凯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王源喜欢他。

王源喜欢他！

 

他摇动王源的手臂：“喂！你快证明一下我不是在做梦！”

王源见他这样要求了，正好有意和他开玩笑，拎起马路旁边的石头作势要砸过来。当然不可能真砸，动作一比划，胳膊潇洒地在空中挥出小半圈弧线，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氛缓和了一些，王源也是从来没表白过的新手，即便是用文字来代替讲话，这时仍有些脸上发烫。但他不后悔，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比王俊凯早一步说这些话，不然那些由于当初自己胆小懵懂而空白的时间，他不知道该怎样向王俊凯来填补。

“那年你问我，现在换我问你。”许是碍于在大街上又是白天的缘故，王源声音很轻，但也不乏坚定，王俊凯看着他微启的唇瓣，听见他说：“可不可以让我换一种身份留在你身边？”

是他当年说给王源的话。王俊凯有些诧异，没想到时至今日他仍能记得这么清楚。喜悦和感动交织在心头，王俊凯笑着问他，隐约有颤音：“什么身份啊源源？”

 

“男朋友。”

 

 

01.

 

A市的灯会很有名气，即便是在相隔千里外的C市，王源也总能在电视上看到新闻里报道的灯会盛况。以A市老城区的一处景点为中心，临近护城河，无数盏彩灯应接不暇，百米长街旁铺了一串串小金灯，隔着人海远眺如同看见灯光拼凑出的琉璃瓦，而脚下分明还是极普通的沥青路。这样全部看一遍，走路逛下来也需近一个小时，更不用说此时人多拥挤。

路面上的雪刚刚融化，还是湿漉漉的，隐约一层冰碴一踩就碎。两人并肩而行，外人看起来不过是一对儿年龄相仿的好朋友。

刚刚终结单身的两个人还有些不适应，暂时没找到情侣之间的正确相处模式，便还和从前差不多，只是坦诚了，原本藏起来的爱意也浮了出来。

走了很长一段路，王俊凯瞧见一盏巨丑的花灯，连忙拿手机照下来发朋友圈，配文打了一堆哈哈哈。被王源摇头吐槽道：“好看的你不照，不好看的你倒是照得挺积极呢。”王俊凯听罢将镜头一转，正对着他：“那我现在照个好看的~”

结果发布的时候他头脑一热真把刚拍的王源那张照片也发了上去。

王俊凯的朋友圈发了没几分钟，远在C市的源妈就看见了，几天不见自家儿子确实有些想念，便给王源打来了电话。他们随着人流，被挤得连直线都走不了。周围的噪音也很多，王源很大声地说话，也没听见电话里传来几句连贯的，便说等出了景点再给她打。

看了一路的花灯，其实并未尽兴。王源心里想着事，好几次迎面撞人都被王俊凯拽着胳膊才幸免于难。

王源想，王俊凯现在是他男朋友了，他也是王俊凯的男朋友了，可是他们怎么一点也不像在谈恋爱呀。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天的缘故，王俊凯也有点拘谨，他们……他们连手都没牵，就已经走出了花灯区域。王源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许是冬夜的冷空气不适合牵手吧。

 

出来之后他们去吃了A市的特色美食，等到准备回公寓，夜色已深了，王源这才想起来要给妈妈回个电话。

王源空着的那只手一直揣在兜里，耳边听筒传来嘟嘟的长音，电话被接起的瞬间，几乎是同时的，他的手被旁边人拽出来攥进手心，然后一并塞进了棉服口袋。

王源心跳漏掉一拍，不知怎么明明只是通话，并未见到父母，他却也有些心虚。喂的声音抖了抖，然后王源故意轻咳了一声，自我掩饰。

想念儿子的家长能说啥呢，无非就是问他在A市还习惯么没有水土不服没有冻着吧之类的，王源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被王俊凯拉着走入小区楼前的阴影里。

然后直到电话结束、直到他们进了公寓的门，紧紧相握的手都没有松开。

 

两位室友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磕着膝盖，看见他俩回来，四只眼睛瞬间放光似的看着他们。几乎在被这样目光扫视的一瞬间，王俊凯就差不多明白了，估计肖齐也知道了点什么。

顾翔开口，很直白：“你俩在一起了吗？”

王源愣了一下，偏头看了看王俊凯，正好是一个对视。王俊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点点头：“嗯。”

顾翔一拍大腿：“哈哈！老子赢了！拿钱来！”旁边人脸上顿时浮出一个挫败的表情，默默掏出二十块钱。还没递到顾翔手里，手腕一转缩了回来。

肖齐开口，更直白：“你俩接吻了吗？”

“……”“……”

“亲了吗亲了吗？”顾翔追问。

王俊凯回答得咬牙切齿：“没有！”

顾翔一脸卧了个大槽，肖齐总算开心了，晃着钞票得意地从顾翔眼前把二十块塞回兜里。

王俊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换了鞋走进客厅，问他们：“你们俩又打什么奇怪的赌了？”

“哼哼，”顾翔不爽地说，“当然是打赌你们聚会之后有没有在一起了。”还有如果在一起之后有没有打啵。顾翔看王源弟弟有点不好意思，就没把这第二个说出来。

被两个室友这么一闹，王源连准备睡觉躺在床上时都在回味刚刚王俊凯那个要纠结死的咬牙切齿表情。特可爱。

 

02.

 

明天顾翔就要拉着肖齐去说走就走，知道两人有这一层关系以后肖齐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出去玩，这回便心安理得的答应了，准备坐火车去别的城市玩一圈。

王俊凯不知道在厨房里和顾翔说什么，磨蹭了好几分钟才回房间，上床后看见王源正在看朋友圈，就是他给王源照的那张照片。王俊凯玩笑道：“咋样，我拍照技术还不错吧。”

王源收起手机，转身背对他，吐槽道：“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哎……光我拍得好也没用啊，还得模特帅才行。”王俊凯在他身后晃他的肩膀，“这样说行了吧，源源？”

王源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假装要睡觉了。王俊凯还在晃他：“你别睡，我们聊一会吧。还不到十一点呢。”

“还不到十一点？我在家十点就睡了好嘛。”王源一边说，一边耿直地转过身来，和他脸对着脸，“你想聊什么？”

“就聊你吧。”王俊凯很好奇，“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怎么突然喜欢了？”

“……不是突然。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有挺长时间了。”

“真的假的？你来我家的时候，不还懒得搭理我吗。”王俊凯回忆道，“我凑到你身边和你说话你都不看我，喊你进屋你都装没听见。”

王源哪能说自己是不好意思呢，略过第一条，说：“你喊我进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幻听。何况你当时对我也挺冷淡的吧。”

“我哪是对你冷淡，”王俊凯的语气中带着点自嘲，“我是怕你发现我还喜欢你，再把你吓跑了。”

“……胆小鬼。”王源在被窝里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不太重，王俊凯欣然接受。

“而且我听说你去火车站接女同学回家，当时特别难过。那个女生我还记得，你初中时候本来就对她有好感，我心想完了，你和她旧情复燃肯定更没我什么事儿了。”

“嘶——”王源咧着嘴笑得不行，“你可酸死了啊王俊凯。”又一想，不对，“哎你还记得她？你记她干什么？”

王俊凯很认真地告诉他：“追过你的人，我都记得。”

“……你到底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啊！”

“忘了。一开始我觉得你是我弟弟，就应该和我最亲，和我关系最好。后来我发现最好也不行，我希望你只和我好，有第二好的人我心里都不舒服。我还和我妈说过，她听完以后笑了半天，说我幼稚，还说这是一种小孩子的占有欲，就像以前她和我爸想再要一个小孩我不同意一样。我当时还真信她了，直到上初中以后，不知不觉日记里全都是你，我才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我喜欢你。”

王俊凯的语气无比深情，他声音中像是缠了电流，从耳朵进来，听的人浑身都酥酥麻麻的，王源被这股感觉所击倒，主动握住王俊凯放在身侧的手。

“小凯哥哥，你真好。”

“……”

王俊凯也过了电，被他一声童年时候的称呼会心一击。他的嗓音再没有小时候的稚嫩，少年清澈的音色配了这样一句话，迷人得无法形容。王源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

“还说呢，我听你妈妈说你和室友合租的事，才是真的心碎了一地好吗。”

王俊凯没懂：“合租怎么了？”

王源惭愧，空着的手扶了扶额头，恨恨地说：“我以为是两个人合租。”

王俊凯愣了一会，明白过来以后笑得肩膀都在抖，抖了半晌还不够，猛地背过身，一边笑一边说：“你等我笑一会先。”

 

在黑暗中，只得见对面人的轮廓，他头发的边缘，他耳廓的线条，还有被被子遮住一半的脖颈。王源想伸手摸一摸他，谁知王俊凯笑够了，转身之后忽然说了一句：“我俩这是真·盖被纯聊天啊。”

王源当然知道这个梗，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不然你要怎样啊？”

王俊凯沉默了几秒，对他说：“你想知道？”语气颇为危险。

不好啊，他怎么这么喜欢听王俊凯这样讲话呢。这不好吧，王源默念着，心跳扑通扑通：“那你说说看呗。”

又是几秒钟安静，王俊凯的喉咙轻微地动了一下，被子里的手挪到王源边上，不知考虑了些什么，又缩回来：“还是不说了，说了吓死你。”

“那你可快点吓死我吧！”王源说完也忍不住笑了，正好王俊凯提了一口气过来挠他的腰，两人打闹间身体交叠在了一起。

王俊凯压着他，彼此的喘气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黑暗帮两人掩饰了已经通红的脸颊和耳垂，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王源听见一声不太明显的吞咽。

然后王俊凯对他说：“要接吻吗？”

 

03.

 

他们纯情得不能再纯情的初吻，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贴在一起，美妙的触感转瞬即逝，是王俊凯幻想过无数次的感觉，比幻想中的还要好。

王源觉得他可能是要哭了，所以才会突然从自己身上翻了下去。很莫名的，王源眼眶也有些酸，他对着王俊凯的背影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啊，你接吻怎么还会哭啊？”

王俊凯没有回答他，良久后转过身来，鼻子还抽搭了一下，王源刚想笑他，手便被他抓住，按在他胸膛上。

心跳咚咚，咚咚，咚咚……鼓点在掌心敲打着，掌下起伏的胸膛似能感受到他大口呼吸的频率。

这颗心脏曾经承载着无数少年时的渴望与挣扎，现在它们被一个吻轻而易举的化解了，王俊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他明明已经听过王源的告白，他们在一起了，但是此时此刻，好像什么都不够。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承诺，但那些都是口头的，是虚的，说了王源肯定会笑话他。可他还是想说，要笑就笑吧，反正王源说喜欢他。

“源源。”他抓着王源手背的力道加重了。

“……嗯？”王源已经感觉到他的心跳更快，喃喃道，“你心跳好快啊。”

“我……我把它送你了，送出不退。”说完以后王俊凯自己轻轻地咳了一声，掩饰害羞。

王源的确很想笑，但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王俊凯，他觉得还挺受用的：“它不是一直都是我的吗？”

“以前……我想给你，可你没要啊。”

王俊凯说这句话并没有责怪和委屈的意思，单纯的是想回答王源调侃的问题而已，可是王源听了以后却一阵心疼，手指不自觉地缩了一下，他后悔以前的自己那么胆小，也庆幸现在的自己来得及弥补。

王俊凯以为，如果王源没有准备好同自己在一起，没有准备好面对未来的一切坎坷阻碍，是绝对不会说喜欢他的。但其实王源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来得及想，他发现自己喜欢王俊凯、王俊凯也还喜欢他，他便告白了，没去想以后如何面对父母、又该如何相处的事。但是在此时此刻，王源真的出现了一个久远的念头——他不仅想和王俊凯在一起，他还想和王俊凯永远在一起。

这样强烈的感情堵在胸腔里满满的像是快要炸裂开一道缺口，他也学着王俊凯的样子让对方感受他的心跳：“那我的也给你，你以后要是后悔了敢退回来，我就……”

王俊凯声音颤抖：“你就怎么……？”

“就，把你藏起来。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只能看着我，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说，你的每一个表情都由我牵动……”王源说完一怔，“……你吓到了吗？”

与其说是被吓到，还不如说是惊讶，王俊凯惊了片刻才开口：“这是惩罚？”

“是。”

“胡说，这明明是奖励。”

“……”

最后还是王俊凯的情话更胜一筹，王源偃旗息鼓，决定回头好好去查一下百度，不然他撩王俊凯怎么都撩不到，王俊凯撩他一撩一个准儿。

他用手肘撑着身体向前凑，和王俊凯鼻尖碰着鼻尖，轻声道：“再亲一次吧。这回你亲完可不能哭了啊。”

王俊凯自觉丢人，闷闷地说：“我哪有哭。”然后他们试着第二次接吻。

开始还是如羽毛一般的轻触，贴了一会他便无师自通地研磨起王源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件很害怕打碎的珍宝。王源无意识地叹息，渐渐也和他同样啄吻起来。

冬夜沉寂，外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不知几时才结束这个软绵绵的晚安吻。

 

他们睡得是挺晚，第二天一早却没有懒床。王俊凯先醒了，拄着下巴光明正大地看了王源很长时间，看他安静的睡颜，浓密的睫毛，还有昨晚才亲吻过的浅粉色的嘴唇。他看够了才起床，拿着准备更换的衣服去洗漱。

公寓里另外两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着，他能看见顾翔和肖齐都在整理行李，两人哈欠连天，一看就是没睡饱的样子。

王俊凯觉得奇怪：“你们不是也早早就睡了吗？”

顾翔莫名其妙怨恨似的瞥了他一眼。反正这人就这幅德行，王俊凯转头问向肖齐：“你们咋了？”

肖齐的表情也十分精彩，眼神躲闪，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昨晚那个神经病来敲我的门……然后我俩就……”

“就……？”

肖齐皱着眉：“我发誓我是不愿意的。但是他太兴奋了我根本拒绝不了……”

“啊？！”王俊凯吓得后退了一步，“拒绝不了……？”拒绝不了是什么鬼？！

“就只好陪他趴在你房门上听了半个小时。”

王俊凯：“……你们这样我要报警了。”

 

昨晚真是可以用万籁俱寂来形容这对小情侣的房间，岂止是没动静，简直是一个屁都没听到！顾翔在房间里恨铁不成钢似的摔了件衣服，咬牙道：“王俊凯你可真怂！”

被说怂的人不以为然，他心情大好，也不介意这俩人听自己的门缝。认真地对顾翔说：“我觉得这种事情是要慢慢来的。”

肖齐见势喊道：“就是的，我就说俊凯不是那样的人吧！你以为谁都像你啊，谈恋爱约等于约炮。”

王俊凯斜睨了他一眼：“可是你还是陪这个神经病听了半个小时。”

肖齐哈哈哈。顾翔啧啧啧：“亏我昨晚还拉着你说了半天。”

 

“说了半天什么？”刚醒来的王源睡眼惺忪地靠上了门框。

王俊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堵住顾翔刚发出一个音节的嘴，替他回答：“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被他快要捂死的人冲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