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wb@啾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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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步之间28+29

第二十八章

 

凌晨五时一刻,林东一瘸一拐地走出审讯室,腿部神经因为长时间没换的姿势而酸麻难忍,但这间只有一张床的小破房间却让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孙绣闻声迎了上来,原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忽然再一次决堤,抱着他就小声抽泣起来。

王源站在离他们十几米外的走廊入口处,听见身边的小民警啧了几声:“真感人啊……”

也不知道是真觉得感人还是讽刺似的,王源没理他,问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小民警疑惑地“嗯?”了一声:“你要打电话?用我的吧。”

他说着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王源看着面前的手机,有些晃神,可能是太久没有睡眠,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定睛时王源忽地想起,他根本不知道该拨打什么号码去和王俊凯联系。

不知为什么,王源现在特别想见到王俊凯。而且,这种失联的感觉糟糕透了。

“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你现在特别虚呢?”小民警盯着王源惨白的脸,好意安慰道,“别担心啦,我们会处理好这个案子的。我给你找一间休息室,你先去睡一觉吧。”

王源的视线中出现不规律的雪花点,一瞬间以为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晕过去了。长时间的疲累导致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他定了定神,看见孙绣还拉着林东哭诉,还夹杂着几句责怪,诸如让你记账不多留心亏你还是个会计,如果没有这事,现在也不能这么糟糕之类的。林东先是眉心微皱,显然对于孙绣之前的隐瞒很是不满,但片刻后也心软了,一边低声安慰女友一边半推着她跟随旁边的警官进了办公室。

绑架案的处理刻不容缓,这个过程需要孙绣和林东无条件配合警方。而在这个过程里,王源没什么可以帮忙的,他既不认识两个孩子,归根结底也不是他们的家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压制住那股难耐的眩晕感:“不了,我先回酒店一趟吧,取一下我的手机……”话音还未落,他抬脚就要朝警局大门走去。

在王源不知不觉时,视线里已经漆黑一片。恍惚间,听见身后有一声尖锐的骂叫:“哎哟我去!你还行不行了!”小民警快跑几步拽住王源欲跌倒的身体,看王源还半眯着眼没真的晕过去,便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劝他别走了就在这休息吧。

王源的脑袋里面一片混沌,勉强点了点头,随后被小民警搀扶着送进休息室,一路上听着碎语,不过也没多少能入耳,都如自带屏障一样被隔绝在耳膜之外。

“这一个绑架案把你精神摧残成这样了吗,昨儿晚上你不还挺牛的……说真的啊,那女的和你什么关系,你太拼命了吧,亲姐?”

他看着王源艰难地趟到那张折叠床上,理都没理他,顿时有些无趣,瘪了瘪嘴:“你这人真怪。对了,我一会六点钟就下班了,你要是能睡就睡一觉,醒了记得吃点东西。那啥……不然我给你买点放这儿?”

王源昏昏沉沉,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小民警咧着嘴,忽然看见他裤子口袋里半露出来的一部手机,疑惑地“嗯?”了一声,拿起来:“你这不是有手机吗……没电了?我帮你充上。”

他也知道王源不会说好还是不好,就拿着那部手机回到办公室,用自己的充电器连接上了。此时距离他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他忍不住要抖腿等下班了,哪曾想这个时候他的同事推门而入传达了一条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命令:“喂小赵,给你四个小时休息。老大说了,咱们24小时之内必须把人质解救出来。所以,看来今天谁也跑不掉,要全体加班了。”

“……靠!还有没有人性!”他欲哭无泪地骂道。怨言虽有,但也很快调整了心态,溜进办公室的小隔间里,爬上一张单人床和衣而睡。

 

 

当王俊凯的那班飞机于重庆落地时,机场大厅内的时钟已经逼近九点。他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前几天他和王源所住的酒店,他没拉行李,前台的服务生也没有询问他是不是要入住的客人,他就直接上了电梯。

结果到了之前的房间门口,王俊凯才发觉不对劲——那个房间的门是大敞开的,显然并没有人入住。王源早就退房了?王俊凯不禁在房间门口呆立片刻。

按理来说王源是不会离开重庆的,那他难道是换了个酒店?应该也不会啊。王俊凯忽然想起上一通电话里王源说自己正开着车,当时他根本没有多想王源是要去哪、从哪弄来的车,还沉浸在对王源童年遭遇的心疼中没法分神。现在才有些后悔,当时应该问一问王源是要去哪里。

王俊凯赶紧又坐电梯下楼,这次目的明确直奔前台。年轻的接待员刚刚办理完一个退房手续,见王俊凯神色匆忙地走近,便从电脑前站起身:“先生您好。”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下1008的客人什么时候退的房?”

“稍等。”几秒种后接待员再次抬起头:“是昨天入住的孙先生吗?他是今天早上离开的。”

“哦不……”王俊凯刚刚有些急了,这时才缓了缓神,更加准确地再次描述了一遍,“是四天前办理入住到1008的王源,麻烦您帮我查一下他是什么时候离店的。”

接待员点点头:“王先生是昨天中午退的房。”

正赶上酒店换班时间,两个身着员工制服的女青年说笑着走了过来,看样子都比现在柜台里的这位接待员资历高一些,她朝两人微微欠身打招呼,又问王俊凯:“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王俊凯正兀自思考着王源到底能去哪里。

昨天中午离店,下午四点钟左右还在驾驶中,除非是离店之后又去了别处,不然只能说明他办理退房是为了去了一个车程较远的地方,而且如果路程较近当天可以来回的话,王源何必要把房间退了,再说近处也不需要租车。

然而现在最令王俊凯发愁的还是无法与王源取得联系这件事,他下飞机的时候用机场咨询处的座机再次拨打过王源和自己的两个号码,都是关机状态。

接待员的声音勉强将他拉回现实,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问道:“你们这个酒店的系统是不是全国联网的?”

“是的。”

“那能不能通过他的身份证号码查到他昨晚的入住信息?”

接待员面露难色:“这……”她询问的目光投向上司,那两人也听了一半,明白王俊凯的意思,一人便接话道:

“先生,虽然酒店的联网中可以查询到你说的内容,但是像我们前台这种登记系统是查不了的,除非是公安系统。”

王俊凯点了点头,已经有一些焦急,语速极快:“我明白了,麻烦给我他的身份证号,我自己去公安局查。”

对面的两人愣了一下,面露难色:“先生,别说我们不可以泄露客人的身份信息,就是公安局也不会轻易帮您查的。不如您联系一下他本人不是更好吗?”

王俊凯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如果能联系到他,还用来找你们?”时间越拖越久,王俊凯这心里就越来越不安,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与一个人失联竟然会让他如此烦躁,恨不得马上就有特异功能看看王源现在到底在哪。

不愿再和她们解释什么,王俊凯干脆一咬牙,将警官证啪地拍在前台上。

廖队长如果知道他警官证一拿到就滥用职权,估计是要气出心脏病来的。王俊凯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莫名地想着,自从自己遇到王源,还真不少干这些没原则的事。

 

要说他没想过王源会不会是去自己家那边了,那是不太可能。但当王俊凯真的看见昨晚王源的入住酒店信息在自家附近县城里的时候,还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年长的警员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转头问他:“这个人是犯事儿了还是有价值啊,你们南城的人找他做什么?”

王俊凯尴尬地抿了抿唇:“没。就算是,证人吧。”

“那需要我联系那边的警方……”

“不用不用!”王俊凯赶紧摆摆手,“就不麻烦你们了。”说完赶紧转移话题,“可以借我用一下电话吗?”

他目光投至前方的座机,那人也很爽快:“用啊随便用。”

这是在回县城之前,王俊凯最后一次拨通那已经烂熟于心的两串号码。本来他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了,在王源的号码提示关机之后他连愣神都没有火速更换了下一个号码,然而他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的电话通了!

而且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等待的长音只响了一声半,这电话竟然被接了起来。王俊凯猛地抽了一口气,没控制好音量便扬声喊道:“王源?!”

那边空了两秒,传来一道王俊凯听都没听过的声音:“啊……那个……他在休息室睡着呢……”

王俊凯愣了一下,马上消化掉这短短一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他在哪里,具体地址告诉我。”

“他在我们公安局啊。”

小县城里只有一个公安局,其指代也就不言而喻了。

王俊凯有很多问题想问,却都生生憋了回去。比如王源为什么要去乡下,为什么直到凌晨三点才办理酒店的入住手续,又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在公安局休息室里……

他不想问陌生人,只想马上赶回去见到王源。可他也明知道,只要见到人,其实这些问题都不甚重要了。

“我知道了,如果在我到之前他醒了,麻烦你告诉他……”王俊凯停顿了一下,许是在脑海中搜索一个贴切一些的词汇,“……我回来了。”

“哎,那你名字是什么啊,这没备注……”

“你就这么说就行了!”王俊凯撂下这一句,快速挂断电话,和前方的警员道谢后连忙赶往火车站——他上次都没来得及告诉王源,其实他每次回家也不用非得坐汽车,那种普快的火车每天都固定有两班到县城火车站,只是如果回乡下还要坐一段大巴而已。折腾两趟和直接坐大巴倒是差不多时间了,然而只到县城当然是火车更快一些。

 

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他们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来聊这些。

 

——

 

王源第一次梦见素未谋面的人。

梦中那两张哭成泪人的小脸儿,在尖刀和麻绳的威胁下可怜得令他心疼。而他明明从未见过这两个孩子的模样,甚至连照片都不曾,也从没有听过他们的声音。

但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仍在睡梦中的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滑落下几滴眼泪。

 

王源看见简陋肮脏的活动房,水泥地上密集的脚印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留下的。空气中混合着大雨时的土味,也带着零星一点血腥味。

像是久远的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一切都是无数次出现在少时梦中的场景。不断循环播放着,如同零点过后的电视机里重复播出着的电视剧。他可以完全感知主人公的心理,那种煎熬的恐惧,和看不见出路的茫然。

他成了那个可怜的主人公,冲进雨中玩命地奔跑,在笔直湿滑的公路上溅起四散的水花。雨滴密集,形成视线中驱散不去的水帘。他继续跑,终于看见一辆打着远光的白色面包车。车灯晃得他眼底酸痛,即便如此他还是扑了上去。最后的感知,是几乎要穿破耳膜的尖锐刹车声。

 

 

第二十九章

 

(番外R)

 

王源初二那年的夏天,南城的雨像是积攒了数年,全在那一周一股脑地降下来。连着下了四天的大雨,整座南城无一处幸免,连校园广播站里都传达着雨天积水注意安全的消息。听闻北郊几个村镇淹得厉害,往年夏天少有这种情况,上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天天盼着雨过天晴。

那一天——王源大概会记一辈子的那一天——是天气预报终于告知雨势呈下降趋势的星期六。学校惯例有补习,又赶上老师拖堂,直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才放学生回家。

他们班大概是最晚的一个,走出校门时几乎已经看不到几个家长。王源的家离得不算远也不太近,往常时候会有司机来接他回家,如果家里的车另有用处王源便自己打车回家。

正赶上那几天他父亲出差,王源也没问是去哪,反正他也从来不会主动说,更别提像一般家长一样交待几句自己在家注意安全之类的,就连他出远门的消息都是司机告诉王源的。专职司机年纪不大,老板既然出差了,就想着趁这时候放个年假。

因此那天之前,王源已经过了快一周打车回家的日子。

 

他同桌的雨伞坏了,蹭他的伞一起走了一条街,直到路口边,王源说这把伞你拿着吧,我打车也用不着。同桌说那我陪你等一会,等车来了我再走。

这时王源看见左手边的路面正缓缓驶来一辆带有空车标志的出租车,司机不知道怎么了,开得特别慢,离他们能有一百米,眼看着是要停下不往前开了。他当时并没有觉得不对劲,把伞塞进同桌的手里,快步冲进雨里跑向那辆出租车。

在他独自奔跑过去的同时,出租车正常地发动了,迎了他一段路。王源上车的时候还说了声,谢谢。

司机嗯了一声,按下计价器便往前开。王源也没在意,坐在副驾驶上报了家的地址,随即从校服口袋里取出纸巾擦拭被弄湿的书包,他还打开书包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被浸湿。

 

大概开了五分钟左右,路边有人撑着伞拦车,司机都没有询问他愿不愿意拼客,就擅作主张停车让人进来。其实王源倒不是很介意拼客行为,再加上他深知在雨里等车这件事有多煎熬,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王源回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上车的是一位三十左右岁的男人,他直接坐到后座上,说了一个并不顺路的地址。但是按路程来说,男人的目的地更近一些,只有三五分钟的车程。司机这次又没询问他的意见,直接转了方向。

王源这时候的心里其实有些尴尬的别扭,可想想还是算了,前几天自己打车都是等了好久才打到,这次这么容易,再多坐几分钟车也不妨事。

 

谁能想到后来的一切,竟然就这样突然发生了。

 

“到了。”司机的声音低沉,是在和后面那个男人说话,王源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还未完整看到车玻璃外是什么景象,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戳过来,直架到他脖子上。刀面垫在他校服外套的领口处,刀口正对动脉。

王源慌了,下意识想回头,那刀口便划破皮肤,瞬间的刺痛令王源猛地怔住了。

伤口并不深,只是划破了一层皮,血珠冒了出来,顺着刀刃往下滚落。王源吓得不敢动,潜意识将眼神投向正拉开储物格找东西的司机。然后他看见这位司机拿出一副口罩,把半边脸遮住了。

王源听见自己喉咙里的抽气声,下一秒,有人厉声叫他下车。他呆滞了好几秒钟,僵着身体微微点了点头,由那位司机半推着下了车,身后男人把他的手机夺走,尖刀顺势抵在他腰后,并且小声警告他不准乱动,跟我们走。

“好……”王源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颤抖得都分辨不出是自己的了。他仰着头下车,脖颈处的伤口开始阵阵发痛,他根本顾不上,快速整理好凌乱的心跳,强迫使自己镇静下来。

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单说地址倒是有些印象,真踩到这片土地上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来过这。大概是已经完工了的建筑工地,从临时的蓝色大铁门走进去能看见几间活动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混在雨声中更是微不可闻。

他们把王源带进一间活动房,拿着刀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捂上了口罩。刚刚的司机身材矮小,转身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别乱看!”男人喊了一句,“坐到那儿去。那个椅子。”

王源被他逼着坐过去,双手立马被抓住向后扳,粗糙的绳子将双手的手腕系得死紧,动一下都觉得皮要掉一层似的,磨得生疼。

高个子的男人拿着他的手机摆弄着,不过一会,那个矮个子也回来了。

“喂。”

王源的小腿被踢了一脚。

“一会我要给你爸打电话,你小子最好老实一点,别出声,不然我立马弄死你,听见没有!”

王源仰起头看他,嘴唇泛白,用力点了点头。

“啧。不行,你找块布把他嘴堵上!”

矮个子听了这话,环顾一圈,连个手巾都没有。看看自己的衣服,那怎么可能塞得进去呢,还在愁着,突然听见极小的一声,还带着颤音:“我不说话。我保证。我不说话。”

旁边的高个子狐疑地扫视他一眼,在注视中,王源将双唇抿住,抿得都没有了血色,像是极听话的样子。男人嗯了一声:“这才对么,你听话,我们不伤你。”

王源点头,连着点了很多下,又像在抖,就这样把头低下去,在心里期盼着这通电话能顺利打出去。

 

然而……他就猜到,打不通。

 

“操!为什么关机了?!喂,你爸人在哪?”男人又踹了他一脚,其实也没使多大力气,发泄一下罢了,只是在王源的校服裤子上面留了一道碍眼的鞋印。王源的双腿偏向一边,咽了咽唾沫,小声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们打不通电话很正常……”

“你他妈的别给老子耍花样!”男人抬起胳膊要轮过来,王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没感觉到疼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转回头。那个矮个子正凑到他耳边说着什么,他手还停在半空,显然是突然停下的。矮个子皱着眉,像在劝他别冲动,反正声音极小,王源并不能听见。

他们的交流很快结束了,男人显然镇定下来,又问王源:“为什么我们打不通电话?”

“他……他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出差’,我猜过,他不是去谈生意,他可能是去……度假,之类的。”

“度假?度假不带自己儿子?一个人去?”

王源心里抽痛一瞬,眼底突然蔓延开无法抑制的酸涩,他闷声道:“也许是带的呢……不是我而已。”

“什么跟什么。”男人不耐烦地搓了搓头皮。矮个子从刚刚他们私语的时候就拿过了手机翻看电话本,这时找到了他母亲的电话,递给高个子让他拨了过去。

 

其实他们本来就是想从王源他爸那儿敲点钱,从来没想要联系别人。因为他们蹲点的时候从来没见过王源的妈妈,所以一直以为他是单亲家庭。刚刚打不通他爸的电话,矮个子就提议看看他电话本里还有没有近亲,结果果然找到了。

他妈妈的电话并不是本地的,拨打的时候男人还嘟囔了一句,这么远,不能过来送钱吧,我们别暴露银行账户啊。

 

这次电话很快就通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

“王源?”

两个绑匪没有留意到女人的语气是生疏且惊讶的,就兀自说了些狠话,要挟她送钱来,不许报警,不然立马撕票。

女人沉默了。绑匪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还以为那边的人已经吓傻了,要缓好一会才明白形势。可是王源现在的心已经随着这样的沉默而慢慢下坠,身体凉到冰点,直至那道女声笑了出来,他坠入地面的心脏才猛地砸了下去,摔了细碎。

王源的脑袋仰着,绕了半圈,然后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呜咽声。

 

“他妈的!你笑个屁啊!你儿子在我手里!你听懂了没有!我他妈没在跟你开玩笑!”男人突然把手机放到王源面前,“你出个声让她听!”

王源垂下眼盯着屏幕,喉咙里哽咽片刻,缓缓开口发出一个字音:“妈……”

“哎呦。哈哈……这又是你还是你老爹的什么把戏?还是你想和我要钱?噗……说吧,要多少。”

“我……”王源还没开口,一听她说钱,绑匪就已经急不可耐般接了话:

“五百万!五百万来换人!”

电话另一头的人哼笑一声:“五百万?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绑匪咬了咬牙:“最少……最少三百万!”

“你开什么玩笑啊,我连一百万都没有!你爸这几年一分钱都没给过我!全他妈出去养那些……”

 

 

尖锐的,刺耳的,歇斯底里的声音……

即便是这样的声音,王源也好久没有听到过了。他们母子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除了幼时经常骗她说自己生病了、出事了、走丢了不知道在哪,用各种理由诱她回家之外,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在爷爷家的饭桌上看见她。当然那些蹩脚的谎话也总是会被戳穿,她极少会真的回来。

为什么那么执着,长大以后的王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懂小时候的自己,同样不懂她。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见到她了,自从爷爷去世以后,也许他们办了离婚,也许没有,王源也不清楚。

只是此时此刻,就在命悬一线的当下,王源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妈……我没有骗你了……这次是真的啊……”

到尾音甚至有了哭腔,把电话另一头的人也喊得一愣,漫长的沉默以后,女人似乎抽了一下鼻子,不再激动地说话了:“三百万没有。我过得也不怎么样。银行里凑一凑最多能拿出来八十万,没有更多了。剩下的找你爸要去。真好笑,这时候想起来找我救命了?你爸那么有钱怎么不去找你爸……”

她之后说什么,王源已经听不太清了。他瞪大了双眼,好像不敢相信她真的愿意为了自己拿钱出来,尽管并未达到这两个人丧心病狂的要求,但八十万……至少她,说了愿意给。

 

“八十万?!”那两个人比王源还要惊讶,“你他妈的糊弄鬼呢?!”

女人并没有理会他们接下来的讽刺和谩骂,顾自地说着:“给我账户,我现在去转账。”

“我操……”那个高个子还要发火,被旁边的人怼了一下,用口型说了什么,生生憋了回去。

这时王源突然抬起头,声音已经没有了颤抖,扬声对着电话道:“他们不会把账户给你的。你给我打吧,我把银行卡给他们就可以了。”

说完之后,尚在紧张中的王源忽地怔了一下。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想只要他们再把自己弄上车,或者把他带回家取银行卡,那他就有机会可以逃跑。但是他忘了——那个人,从来都不会相信他。

他才发现这个方法,多么像是他在演一出戏来骗电话对面的人拿钱出来,也许换做是别人便不会多想,可是她一直多疑敏感,自己小时候又有撒谎的“前科”……

 

“给你打……?哈哈。”

也许刚刚在他哽咽的声音中女人有些相信了,然而他这句话说出来,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些讽刺似的笑声,他就知道……这钱,女人不会打了。

两位绑匪看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手机屏幕,有些懵,还未等想要再拨回去,就听见王源略显镇定的声音传来:“她打八十万给我,我卡里还有一些钱,家里还有存折什么的,凑一凑,两百万是够的。”

两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王源那时候突然就想,即便是不能逃走,他总可以回家找出所有钱,自己买自己吧。

没人愿意救他,他就自己救自己吧。

王源苦笑着,被一人拎起来推出门去。他脚下一滑,跌倒在门边的石阶上,校服脏得没眼看,雨水也将头发浸湿得如同刚洗过一般。只是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没人在意这些。王源被拽着领子勉强站起来,踉跄着跟随两个男人再次坐上出租车。

 

之后的情况就如同王源对警方所描述的那样,他从那辆正在高速行驶的出租车上跳了下来,双手仍被捆绑着,跑得也是歪歪斜斜的。但那一刻他好像爆发出了所有体能,他拼命地跑,跑到腿都抽筋了还在跑。

他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冲上大马路的中央,逼得一辆面包车停在面前,那些绷紧的神经才仿佛一下子松开了似的,支撑不住身体扑倒在雨地里。

 

后来听抓捕两名绑匪的警官介绍,那两个人都是初犯,其实怕得要死,也多亏了他们没经验,王源才能顺利逃出车。好心的面包车司机帮他报了警,还送他回家里,尽管王源并没有来得及问对方的姓名,但在心里一直感激着——那大概是他在这一场惊心的闹剧中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温暖了。

 

至于警方不知道的,是中间被王源省略的有关于父母的那一部分。他并没有和警方解释,只说父母都联系不上,至于为什么,警员在发现他不想说之后也识趣地没有逼问。

 

令他更加难过的是几天后。

父亲回来时王源并没有主动讲述这件事,只是那天司机心疼他,说他太过隐忍了,自己看不过去今天下午就把这事告诉了老板。王源有些懵,莫名心跳加快了半分,不禁猜测今晚父亲会不会回家。

他果然回家了,还破天荒地给王源买了一些吃食。王源捧着一兜子花花绿绿的东西,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以为父亲终于要哄一哄他安慰几句。不料,男人并未开口讲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拎着标配似的手提电脑包,绕过他上了二楼。

似乎就是从那一刻起,王源对亲情血缘这种东西,再不报什么期待了。

 

哦对了,他的银行账户里,果然的,并未多出八十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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