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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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步之间 30

第三十章

 

或许是梦境太过于真实,如同往事重现一般的惊悚令王源出了一身冷汗,猛然自折叠床上睁开双眼。

看见惨白的天花板上蒙了一层灰的管灯时,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皮,仔细思考自己是在何时何地。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早已走出那片阴影了。尽管很长一段时间,他厌恶下雨天,更害怕看见雨水洗刷后斑驳红锈的铁门。后来时间久了,也渐渐麻木了。没有极端的情绪,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尽管他现在的大脑被各种繁琐思绪充斥着,身体却仍然准确地表达出他此刻的饥饿状态。肚子里发出咕嘟的抗议声,王源抹了一把脸,起身准备离开休息室。

很巧的是,他在正对着休息室的一排塑料座椅处,看见了已经虚弱得不像样的孙绣。

“怎么样了。”王源一出声,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嗓子竟哑得如被烟熏过一样难听。

孙绣也好不到哪去,细声道:“林东和那些警员都在二楼商量。他们怕我误事,让我先来休息。”

“和绑匪联系上了吗?”

孙绣点点头,忽然有些茫然的眼神投掷在王源的脸上:“王先生,你说,他们会平安回来吗?”

王源一怔,随即不假思索:“会的。”

孙绣苦笑着:“可是那女人不仅要林东顶罪,还提出要我准备50万。”

王源听罢松了口气:“钱不够我来拿,这你不要担心。”

以为自己的话可以使孙绣稍微放心一些,谁知此时的她却摇了摇头:“其实这钱,不是拿不起。我只是寒心,林东听说要拿钱,就冲那些警察发火了,说他没钱,想撕票就撕吧,别再来找他。哈……”

王源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般握紧拳头,刚提上来一口怒气,又听见孙绣说:“后来他冷静下来,又看到我在哭,就说让我拿他的银行卡先去取钱,把人救出来再说别的。可是他的第一反应……我真的很伤心。”

王源愣了半晌,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到底不是他的孩子……你也是,当初为什么要瞒他呢……”

孙绣捂着脸,一直摇头,显然是懊悔了,却也说不清当初自己为何鬼迷心窍。也许是觉得自己不配吧,欠着外债,又带着两个孩子,她也已经不年轻了,如果再错过林东,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个完整的家。孙绣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了,她捂着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王源却以为她又哭了,不禁走过去拿起旁边座位上的一包纸巾。他刚想抽出一张递过去,忽然听见孙绣带着哭腔道:“俊凯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王源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是啊,这个问题,他更想知道。

他喉咙一哽,勉强安慰着孙绣:“快了。”然后话锋一转,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还没吃饭吧,我出去买点吃的给你。”

“不用了,我刚刚和警官同志一起吃过了。倒是你,昨天那么累,让你忙了那么多,又只睡了这几个小时,赶紧先填饱肚子休息休息吧。”

“不……”王源下意识想要推辞,却见孙绣很是坚定:

“别说不用,你看你,脸色这么差。”孙绣自己的状态也欠佳,此刻却如同姐姐一般哄着他回去休息,还温柔地笑了笑,“俊凯要是知道我这么‘虐待’你,回头该责怪我了。”

王源诧异地张了张嘴,被这句很惹人遐想的话给说懵了。他想,莫不是孙绣看出来他和王俊凯不是普通朋友了?可也不对啊王俊凯又不在这。还是说他的关切太过于明显,近乎殷勤的举动暴露了内心的那点讨好恋人家里人的心思?

“怎么了,被我猜中了吗?”孙绣抿着嘴笑着,语气神态中皆无一丝别扭的情绪,显然并没有介意他的性别。

王源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快速眨动着眼皮,微微低下头,闷声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孙绣十指交错放在腿上,仰着头注视着王源领口的位置,仿佛能透过衬衫看到那一抹青翠的绿色。王源发现了她的目光所至,便下意识摸了上去:“这块玉……有说法?”

“看来他并没有告诉你啊。”孙绣垂下目光,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将一块带着体温的墨玉塞进她手心里。那一年孙绣还年轻,听着男人低沉温柔的声音,不用片刻便决定这辈子都要陪在他身边。有道是一处有一处的规矩,男人说,在我们家那边,有个规矩,听起来有些封建,你千万别说我迷信啊。

在我们家那边啊,刚出生的男孩都会“带”一块玉,小时候父母会骗他们说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不能弄丢了,弄丢要出大事情的。其实也不过是出生当天去买石开出来的一块普通的玉罢了。

“这块玉要一直戴在身上养着,直到结婚那天亲手交给爱人。所以,你现在懂我为什么会猜到了吗。”孙绣嘴边尚有笑意,眼看着王源脸上的惊讶渐渐瓦解,最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他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这玉看起来价值不菲,王俊凯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赠予他了,多少还是会有些说道吧……但是如今亲耳证实,还是挂不住,脸上不由得有些烫。脖子上的银链像是重了许多,加了不可与外人道的意义,将两个人的体温都糅合在一起,王源不禁又把它拿出来,宝贝似的捏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是没有告诉我……但我有想过,看这东西也挺值钱的,是不会轻易就送人的吧……”

“他这块玉叫帝王绿,几十年都开不出一块。说明他是有福气的人啊。”孙绣还玩笑道,“卖了够一套婚房了。”说完她掩着嘴暧昧地笑了,搞得王源更不好意思了,连忙想要岔开话题,结果似乎开了个不太好的头:

“那你的……”王源猛地噤声,怕让她回想不开心的事,改口道,“啊不是,我是说……”

孙绣愣了一下,明白他没出口的话是什么,低头释然道:“都过去了,放心,我现在不会觉得难过了。”然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压着声音说,“说到他哥哥,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他不敢讲。不如告诉你吧,你来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王源心里爬上一丝不祥的预感:“什么?”

“其实他哥哥,早在他高二那年就找到了。但可惜,并不是好消息。”孙绣眉心微皱,“我当时看他想要考警校,就猜到他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他那个哥哥而来的,怕把讣告说给他,会影响他的学业和重心,所以……一直瞒着。竟然就瞒了这么多年。”

王源傻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久之后才哽着嗓子确认似的问道:“死……死了?”

“嗯,他逃去了很远的山里,那年山洪,突发泥石流,搜救的人员发现尸体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因为没有家属来认,在殡仪馆放了有小半个月。我去看了最后一眼……”孙绣很是疲惫地垂着眼,虚弱地眨动眼皮,“我都……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王源不知如何安慰她,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扶你去里面睡一会吧。”

她轻轻地点头,王源将她送进休息室安顿好,又告诉孙绣有进展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王源这才放心地准备离开公安局,出门之前拍了一下口袋,想确认那部没电的手机还在不在,本来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而当手掌拍在松垮的布料上时王源才猛然僵住了。

 

“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王源快步走上二楼,正好看见从洗手间里出来的熟面孔。小民警哎了一声:“我帮你充好电了,跟我来我拿给你。”

王源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谢。”

“哦对了,有个人给你打了电话。他说,他回来了。”小民警说完之后还兀自嘟囔吐槽道,“也不说是谁,也没备注……”然后他一转头,发现王源扶着门框呆滞了几秒,猛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么客气干什么。他还问我你在哪,估计是要来找你吧。”

王源此刻的表情变得有些生动了,几秒前还有些没精神,一听到这个消息眼眸便亮了起来。小民警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化,微微挑了挑眉:“哟。这么高兴?”

“嗯。”王源难得坦诚,笑得露出两颗不太明显的兔牙。

 

王源取了手机便快步走出公安局。他哪里知道有比公路更快的铁路,看了一下通话时间,以为王俊凯要过几个小时才到,便决定先回酒店换一身衣服。这衬衫虽是王俊凯的,可也穿了两天出了一身的汗,王源好像都闻到了自己身上的一股不好闻的味道。

正值晌午,他的饥饿感似乎因为喜悦而消失殆尽了,即便是看见路边香味正浓的小吃摊也没勾起馋虫出来。昨晚车是停在后面的空地上,王源有些急切地迈着步子,拐进公安局旁边的街道,准备绕到后面去取车。

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多走几步,刚刚绕到公安局后身,就猛地撞到了人。

而这道身影刚刚他用余光瞥见一丝,明显是冲着他撞上来的。王源向后退了半步,刚抬起头露出一个皱眉的表情,就看见王俊凯笑嘻嘻地低头看着自己,还故意逼近紧贴着他。

王源惊讶得说不出来话,随后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自上方低语:“走路不看路,笨蛋么。”

 

明明分别不过两天,突然而至的情绪就砸得王源脑袋里嗡嗡作响,其中有想念,更有些依赖,在他还未感知出时就已经驱使四肢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王俊凯还要说什么,却见王源蓦地扑了上来。他重量也不轻,就这么砸进怀里,双臂箍紧了,瞬间牵动王俊凯上臂那条刚缝过针的伤口。王俊凯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但没明说,马上揽住王源的腰,后背顺势靠在坚硬的墙壁上,乐得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重逢时刻。

 

王源有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但是见到这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精神被摧残折磨了一整天,先是处理完林东那件事,又突发绑架案,勾起不好的往事,一件一件都让王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勉强招架得住。而此时那些绷紧的神经在见到王俊凯的一瞬间一下子松开来——他明明知道马上就会见到王俊凯了,然而真见到了,王源还是激动到眼眶都酸热着,恨不得一直紧抱着再也不放他回那个该死的北郊警局。

王俊凯没想到他竟这么热情,抱了许久都不像要松手的样子,伤口阵阵发痛,神经在皮肤之下快速跳动着,王俊凯真怕它再开了还要去医院缝,只得摸了摸王源凌乱的头发,温柔道:“喂……别抱那么紧,松开让我亲一口?”

王源这才回过神,放下手臂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抽了抽鼻子。王俊凯诧异地歪头看他泛红的眼底:“不是吧?怎么成兔子了。”

王源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就这么想我啊。”他还玩笑着挑了挑眉,显然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直到王源说了接下来的一番话,才使王俊凯原本的笑脸一点点由僵硬变为震惊。

 

饶是他想象力观察力再丰富,也没猜到家里的情况竟然糟糕成这样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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