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17

第十七章

 

凌晨的北郊支队一片寂静，刚刚侦破大案的刑警队员们在二楼睡倒成一片，林巧拎着一兜夜宵，步伐轻快得如猫一样直接上到三楼，并未惊醒任何一位熟睡的同志。

三楼的办公区域还打着昏暗的小灯，廖队长靠着转椅睡着了，白警官趴在桌面上，旁边的茶杯还冒着热气。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的小公子此刻已没有几天前吊儿郎当的气质，将身体陷进柔软的皮质沙发里，看见林巧走过来，缓缓直起身。

林巧冲他笑了笑，用嘴型说了一句“辛苦啦”。

李佑脸色铁青，林巧只当他是“大难不死”，精神受到折磨之后残留的压抑无处释放，全都显露与面上罢了。谁知她刚刚要把买来的两杯奶茶冲上，只听李佑的声音颤抖着，甚至有些哭腔：“姐……怎么办啊……”

林巧吓了一跳，这回也不管那些睡着的队员了，赶紧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出声问他：“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我好像搞砸了……”

“什么？你不是好好的吗。辉哥也说你做得很好啊，吴三根本没有怀疑你。”

林巧口中的辉哥就是他们安插在吴三身边的保镖，之前王俊凯在地下赌场里见过的灰西装。这几天和辉哥接线时，后者还大方称赞了李佑，说他虽然算不上滴水不漏，但已经博得吴三的充分信任。

结果怎么回事，她才出去一会的工夫，李佑怎么就搞砸了？

 

“我……”李佑低着头，小心地瞥了一眼林巧，迟疑着说道，“我好像说漏了……”

“你和吴三说漏了？！”

“不。”李佑咽了咽唾沫，懊恼地咬住下唇，声音里十二分的委屈，“源哥好像猜到了！”

他这一声喊出来，林巧惊得差点稳不住蹲着的双腿，一旁离得最近的白警官猛地蹿了起来，顿时没了睡意。

三楼一片死寂，紧张的气氛笼罩在每一位队员的身上，谁都不敢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半晌后，廖队长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脚步声，缓缓站定于李佑面前。

他声音低沉，颇具威慑力：“你说清楚，王源怎么就猜到了？”

 

 

二十分钟前，李佑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玩着手机游戏，几天的任务已经令他逐渐习惯了每天胆战心惊的精神折磨，适应之后也就轻松了很多，也不会厌烦这北郊警局太过死板了。他双脚搭在侧面扶手上，一边消消乐一边等林巧买夜宵回来。

王源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按理来说，他源哥是绝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李佑安慰自己是神经衰弱，却也老实地坐直身体，规规矩矩地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尽量让语气和平常无异：“怎么啦源哥~想我了？”

他透过听筒，听见一声明显的电梯到达提示音，叮咚的响动清脆，可王源始终没有说话，安静得令他心脏乱跳。

“源哥……”

“你在哪里。”王源的音调平平，分不清喜怒，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在家……”

他发誓这三个字自己说得很正常，都没有颤抖，已经用了全部的胆量才一本正经和王源扯谎，谁知听筒里发出一声嗤笑，李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面嗡地一声。

“你逼我查你的信号定位？”

“不是……源哥……你怎么……”怎么就知道了呢，你不可能知道的啊！李佑无声地在心中呐喊，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可是他慌乱间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这令王源的语气更加坚定，几乎是咬着牙吐字出来：“廖队在你旁边吗？”

“不……不在啊。他……”李佑心虚地瞥了一眼远处眯觉的队长，随口扯谎道：“他怎么会在我旁边。”

王源的笑声转瞬即逝，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来教你吧。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廖队是谁啊。”

李佑已经完全懵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通话已经结束。他呆呆地看着玩到一半的游戏界面，不知所措地打了个哆嗦。

 

众人听完了他详细的讲述，面面相觑，连廖队这个亲自负责行动安排的人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王源怎么会猜到他们的计划。

林巧皱着眉：“不会是俊凯自己告诉王源的吧？”

“不可能。”廖队摇摇头，颇为肯定，“他绕这么多圈，就是为了瞒着王源，怎么可能自己说出去。”

“难不成……真是王源自己猜到的？”白警官回想了一下那日自己所见到的王源，客客气气的模样，唇边总有一抹温柔的笑，“那他也太聪明了吧？我们已经把计划布置得和巧合没有两样了啊。”

“看来是我们……小看他了。”

廖队无奈地笑了笑，暗想这两人倒是般配，一样的不省心，一样的有主见。就是不知道王俊凯怎么办，王源又是怎么打算的。

特警队员们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安慰安慰惊吓过度的李佑。而后者除了叹气也没别的办法了，林巧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别管了，转而将夜宵拿过来，企图分散李佑的注意力。

 

其实他们的布局的确精湛，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明天晚上准备和王源谈生意的钱老板定居国外，是UW在进口生意上很重要的合作伙伴，每年都会亲自回国一次谈下一年的合作事宜，当然不会是专门为了UW，还有几单生意在全国各地。早些年这位钱老板曾和南城警方打过交道，这次找他帮忙应该算是万无一失。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问题。

钱总和UW的这单生意常年如此，每一年的碰面几乎可以说是例行公事，双方的合作细则如果有变动，提前都会通过email告知，所以只需要一次续约协议签署罢了。

接到通知让自己和钱总在重庆签单的时候，王源其实只是疑惑，并未产生怀疑，这份疑惑真正开始变质恰恰是刚刚凌晨时接到的电话。

“新一年的合同存疑？”王源奇怪地皱起眉头，随后果断解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南城总部致电，调策划和外销过来一起讨论。”可是这个时候对方却说，王总不用麻烦，我们就可以解决。

 

我们，就可以，解决？我一个财务我怎么给你解决合同存疑的问题？王源差点就要这样说了，想想还是忍住了，礼貌地询问他哪里有疑问。

钱总说了几条，语焉不详，只是强调我们见面再好好讨论，最后竟然说，有个两三天就能解决了。

王源忽然愣住了。对于“两三天”这一关键字眼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有些时候，王源挺讨厌巧合，怎么就那么巧？最近的所有巧合拆分开每一个都说得过去，加到一起却很不符合常理。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来重庆的原因。再想想之前王俊凯说家里有事要处理。

这几天王俊凯打的每一通电话多多少少都有些躲开他的意思；以往很节省的人突然变得大方起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廖队那边一通电话都没来过……

而他明晚要去和钱总谈生意，王俊凯恰好必须回家一趟，自己不能和他一起。

所有的铺垫，所有的巧合串联起来，似乎就是为了他与王俊凯时间冲突的这几天。

王俊凯时而显露出的脆弱情绪，王源一直以为是家里的事令他烦心，可听起来，家里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为什么搞得他们明晚这一别，竟像是最后一面了呢。

 

王源冷静下来，望向房间的入口，心跳仍然剧烈，呼吸轻到微不可察。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

你到底瞒着我……想做什么。

王源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手心里带来些许刺痛感，他强迫自己努力理清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线头。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王俊凯，即将消失的“两三天”里，他能做什么。

 

回到南城，继续之前的计划？

之前的计划又是什么？——他去和吴三交易，找出他们的制毒窝点，人赃并获。

可他不在南城，吴三和谁交易？

吴三会在短时间内相信谁？一个甘愿染上赌瘾或者毒瘾的人，还要经营着一家实力远在UW之上的公司。会有这样的人吗？

线索到这里断了，王源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符合这一侧写的人物出现。

 

他缓缓走向冰箱，打开冷藏门，想拿一瓶冷饮出来。忽然又停住了，他有了更好的主意，嘭地将冰箱门关上，走到卧室门边，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他特意观察王俊凯在做什么——收拾行李。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

王源看了一眼他手中被揉成一团的T恤，不着痕迹地告诉他自己要下楼去买饮料。

 

走出客房的正门，王源快步朝安全通道的方向走过去，同时拨通了他姐的电话。这种时候，某些总是提防男朋友出轨的精明女士就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姐，你睡了吗。帮我个忙，我想查一个人的通话记录。”

电话那头异常嘈杂，估计又是在什么公共场所，她姐玩味地笑了：“你要查你的小情人？”

“不。我给你一个号码，你帮我查一下他近两天的通话记录。”

“你不告诉我他是谁，我就不帮你查~”

王源叹了口气：“他叫吴三，是个想和我谈生意的商人，现在可以了吗？”

“哈哈，毫无爆点。行了，我明天给你查哈~”

“不行。”王源厉声道，“现在，就现在。”

他姐愣住了，似乎被他严肃的语气所感染，说了俩字“马上”，就果断挂掉了电话。

 

王源有些脱力，扶着一边雪白的墙壁，一点点坐到楼梯台阶上。他想冲回客房里把王俊凯揪出来打一顿解气，更想不管不顾地找他理论，为什么在你眼里的我像是个累赘一样，你说丢就丢在重庆了。可是再想想，王源却有些心酸，再傻也知道王俊凯是为他担心着，不想让他卷进这场风波里。

王俊凯这几天粘人得很，想必就是因为大战在即，不知道能不能再完好无损地站到自己面前，所以可劲儿的腻歪。

——可是这人怎么能这么自私，他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一去不回了的话……我会有多难过。

王源喉间哽咽，竟是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王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委屈的情绪，还是忍住了眼眶里的酸涩，揉了揉僵硬的脸颊。

 

只是王源再怎么猜，也没有猜到，当他拿到吴三的通话记录之后，会在上面看到一串似曾相识的号码。

要怪就怪李佑这个人太过浮夸，电话号码都要特立独行，尾号的六个六想记不得都难。王源傻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李佑。

李佑还是经验不多，王源只不过寥寥数语，就让他露了怯，可与此同时，王源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个从小就很不靠谱的邻居，怎么有能力参与进这次的行动里呢。走错一步，那都是关系到人命的啊……怪不得王俊凯那天看李佑的眼神意味深长，怪不得他要问自己李佑是不是也碰那玩意儿。

现在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王俊凯就盘算着让他远离这场计划。

 

 

王源拿着刚刚从餐厅里买回来的芬达，与走出房间门的王俊凯撞了个正着。他低了低头，向右迈一步，却见王俊凯也和自己同样往右。王源愣住了，许久才勉强露出笑意，抬头时看见王俊凯正瞅着自己，恶作剧般笑着。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怎样……除了装傻，还能做什么。

 

王俊凯绞尽脑汁，不过就是想让他远离这一场危机重重的行动，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人的心思。

王源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左，果然，王俊凯又拦在他身前。

“好了你！”王源在心里举手投降，“幼稚不幼稚。”

 

 

此时此刻，退无可退。

 

——

 

窗外透进来的火光照在王俊凯的脸上，有种诡异的美感。王源专注地盯着他，似乎怎样看都看不够。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近的火……”王俊凯的声音有点抖，可见刚刚窗帘开启时看见的一幕幕对他的震撼也不小，他抓着王源的手，像是可以从中获取一些勇气和力量。

王源的手动了动，费力地反握住他的。

 

火势逐渐被控制，两人呆立在窗前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火光黯淡许多，王源才缓缓走到窗前，极小心地将窗户拉开一道缝隙，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再拉大一些，看见窗外点点火星正随着开窗的动作往里窜。

王源一惊，而这时的王俊凯已经伸出手猛地将窗户按住，用力之大使得窗框发出嘭地一声。王俊凯缓了好一会，眼皮不停眨动的动作泄露出内心的紧张，他定定地看着王源，喃喃道：“你吓我一跳……”

“我吓你一跳？”王源意味不明地笑了，“你才是吓我一跳吧。”

他别有所指，只是通过这一句吐槽一下心中存有的不满。王俊凯并没有听出来，只是顺着他的话回答：“我也没想到这火就在楼下……我还以为是很远的地方。”

 

王源这时心中一动，向前一步站到王俊凯面前，歪了歪头：“我很久之前就察觉到了一件事……”

王俊凯的眼睛瞪大一瞬，有些心虚：“什么事？”

“你的耳朵，好像有特异功能诶。”

“噗！”王俊凯笑喷，被王源这个孩子气的修辞逗得不行。

王源不知道哪里有笑点，但是看他笑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笑，继续追问：“不是吗？你听觉真的好灵敏啊。”

王俊凯忍着笑：“对，你说的对。”

王源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但是来不及细想，他好奇地问王俊凯：“那你都能听到什么？比如，我们现在这样站着，你能听见我的心跳吗？”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站立不动，好像真的在企图听见他的心跳似的。

王源的喉结滚动，不觉有些紧张了，他发现王俊凯越是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自己的心跳就越会变得异常。本来还不是很快的，被王俊凯这么一看，反而速度提了上来。

王俊凯的眼皮快速眨动几下，在王源无措地低头的同时，呓语般开口道：“你心跳好快……”

“不、不是吧……你真听到了？”王源惊讶地将手按在胸口上，感受胸膛下的跳动频率，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王俊凯忽然迈步，逼着他也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闭合的窗扇前。王俊凯拄着一边的窗框，低下头缓缓凑近他，最后停在他咫尺间。

王源没敢去看他的表情，时不时抬头瞥一眼他近得可以数清睫毛的脸，小声说道：“你突然干嘛呢……”

 

王俊凯噙着一丝笑，歪歪头恶意地凑到他耳边道：“更快了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