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16

第十六章

 

王源记得他上一次去到夜市这种地方还是小学时候。他因为家里的事闷闷不乐一整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正赶上李佑从隔壁翻墙出来，蹭地出现到他面前，吓得王源一激灵。李佑显然没有料到他偷摸翻墙还能撞见人，讨好地冲他嘿嘿笑，说不如我们一起去玩呀？我的币子分你一半。那也是王源第一回接受李佑的邀请，但是并没有真的要一半币子。李佑在前方“浴血奋战”，王源就站在后面冷眼旁观，直到游戏币输了个一干二净。

印象中，王源一直到高中时候都不知道夜市里除了游戏机厅还有别的娱乐项目。

 

王俊凯也不常来夜市，一是没什么时间，二是舍不得花钱。其实夜市不就是逛一逛吃一吃玩一玩，又不是去商场刷卡能花几个钱呢。但是以前的他不这么想，对自己吝啬到恨不得一毛钱都要节省的地步。

 

如今这两个人一进夜市，对视一眼，笑起来都像是年纪倒退了十年。除了类似于放个洗澡盆给小朋友捞鱼之类的项目，其余的，他们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吃到肚子都快装不下的时候，王俊凯瞅见一个射击的摊位，顿时眼前一亮。拍了拍王源的手臂：“哎，我觉得我可以去大展身手了！”

王源正吃着小土豆，被他一拍手一抖，签子上扎好的那个啪嗒又掉回碗里，快到嘴里的食物掉了下去，这令王源分外不爽，没好气地提醒他：“你当那是什么好枪？和你们练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王俊凯不信，非要拉着他过去。小摊上一块钱打一个枪子儿，十块钱起卖，王俊凯毫不犹豫地掏出十块钱来拍到桌面上。

王源笑他幼稚，却也还是乖乖站在旁边看着他打。

周围这类射击游戏还算挺多，对面那个摊子是打气球的，旁边那个是扔沙袋的，而王俊凯玩的这个是用气枪，射中礼物上面贴的红色纸片就可以拿走。

王俊凯拿起那支气枪才觉出这和自己想象的根本不一样。学校里枪械课上练的都是小枪，仿真的那种，别说照门缺口和准星与真的不差分毫，连仿真子弹的重量都和真的一模一样。换成这气枪……也差太多了吧！

他打了四枪都只勉强打中玩偶的身体，离红心还差得远。王源是没嘲笑他，但也没忘了添油加醋：“那个最上面那排的，那只青蛙，你给我打下来呗。”

王俊凯：“…………”

 

摊位老板笑得一脸油腻。其实在这么多种射击游戏中，他摆的这种是最难中的。

王源看不下去了，解决掉碗里最后一颗小土豆，拍拍王俊凯的肩膀：“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都六枪下去了什么都没捞着，王俊凯抿了抿嘴，不太甘心地顺着王源的意思把气枪递了过去。

结果，王源把剩下的四发也打空了。

王源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看吧我说了不好打。”

老板将一个作为慰问品的巨丑钥匙扣递了过来，说是参与奖。顺便还怂恿他们再来试一试，小伙子不要气馁嘛。

王源已经看透了这个游戏的坑钱本质，碰了王俊凯一下示意他接着逛别的，可是后者一动不动。

“你不是吧……？非要把那个打下来？”王源咽了咽唾沫，“我其实……就随口一说，并不是特别想要。”

王俊凯仍然盯着那只青蛙看。

实际上王源真是随口一说，因为一眼看过去，就数那只青蛙巨他妈丑。

但是王俊凯那股劲儿上来了，他拦也拦不住。

王俊凯左看右看，从桌边露出的一角看到一样自己非常熟悉的工具，他挑了挑眉，故意问道：“老板，你这枪准星器有问题，我使不惯，有没有弹弓之类的？”

“有啊！你想用弹弓也可以，但是小伙子我告诉你，弹弓用的可是这种小球球。”老板从桌洞里拿出一个小盒。

“橡胶球？”王俊凯拿起来一个给王源看，“这么小？”

王源低声提醒他：“绝对坑你的。”

王俊凯想了想：“我试试吧。”

“哎嘿。”老板憨笑着将第二张钞票收入囊中，等着看好戏。

 

橡胶球太轻了，又小得拽不住，根本拉不远借不了多少力，连玩偶都碰不到边。

老板心道，以前就是这么坑人的，后来人们都知道这样没法玩，他才换成气枪的。想用橡胶球加弹弓打中？可能性约等于零。

其实王俊凯这时候并没有装逼，他是真的打过一段时间弹弓，距离不长很好瞄准，如果不是橡胶球的话他可以有九成把握能射中。

王源觉得再这么下去王俊凯绝对要玩到天亮也不停了，于是开始想办法找找看有没有能代替子弹的东西。忽然的一次低头使他灵机一动。

 

王俊凯感觉到大腿外侧被手指关节怼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向下一看，就看见王源夹着一块小石子，晃悠两下暗示他拿着。

王俊凯忍着笑，接了那颗石子，放到弹弓上，一秒钟瞄准，唰地一下，正中那只青蛙脑门儿上的红心。石子好借力，瞬间将红色的小纸片打穿了一条缺口。

摊位老板挠挠后脑勺，压根没看清刚刚发生了啥。一边陪笑叫好一边走过去把青蛙摘了下来。

王俊凯终于心满意足又如愿以偿地把那只巨丑的青蛙塞进了王源的怀里。

王源叹气，暗暗吐槽他还是太幼稚了。

 

时间已经接近零点，这个时候的夜市还是一派热闹之景。就在两人以为已经没有什么惊喜了的时候，王俊凯竟然遇到了熟人。

他以为就算王源在街上遇到几个同学都是有可能的，却怎么都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他的熟人。

那个揽着女友肩膀夸夸其谈还一副流氓气质的小青年……不是徐杰还能有谁？

没等王俊凯上前打招呼，徐杰已经在一个回头时瞥见了他，而且不出所料地非常热情。从王源的视角来论，就是一个本来搂着女朋友穿的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突然把怀里的姑娘往旁边一推，然后猛地朝王俊凯扑了过来。

——虽然事实只是徐杰松开了女友肩上的那只手而已，但是在王源眼里，四舍五入就是推。

——虽然事实只是徐杰热情地走过来哥们儿似的和王俊凯单臂抱了一下，但是在王源眼里，四舍五入就是扑。

 

加之徐杰的身高不说比王俊凯矮，就是比他王源也矮了一大截，那画面的震撼程度简直惊得王源半晌没说出话来。

当下的徐杰显然毫无察觉，还激动地问王俊凯怎么在这呀是不是旅游啊好久不见真他妈想死兄弟我啦，之类的。

王俊凯也没注意到王源现在的状态，还问徐杰：“你家是重庆的？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挑了挑眉，拇指向后：“我媳妇是这儿的。”

随后他向女友介绍了一下王俊凯，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王源。

“哎凯哥，这位是……？”

“我朋友。”王俊凯客套也客套完了，准备和他道别，“那你们好好玩，我们先走了。”

“别啊这就要走？一起撸串去啊！”

“不了，很晚了，我们也差不多要回去休息了。”

 

和徐杰道别时对方还是一脸可惜的样子。其实也不怪徐杰想和他撸串，在重庆他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好久没去喝酒也是找不到人了，难得在这碰到王俊凯，不能撸串简直是最可惜的事没有之一。

已经走出了夜市，王源又回头看了一眼，语气颇为平淡：“刚刚那个，你同学？”

“不算是同学吧。”王俊凯想了想他和徐杰该算是什么关系，忽然想到了，半开玩笑道：“他其实都可以算是我以前的‘老板’了。”

王源刚好一些的心情又不见了：“你，以前的，老板？”

“对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有人花钱让我帮他打架，说的就是他。”

“哦。”

王俊凯一听王源口中蹦出来的不咸不淡的一个字儿，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解释了一句：“关系也没那么好。”

“是么。”王源哼哼着笑了笑，“多久没见了这么热情？”

“他人就这样，挺活泼的是哈？”

王源不说话了，王俊凯再说什么他就嗯一声，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句接一句地聊了。

其实本来王源也没怎么吃味，后来王俊凯开始硬找话题，非要王源和他说话。这样下来一路上听着那些傻了吧唧的冷笑话，还挺让王源心动的。渐渐的，他也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吃醋，而是在享受王俊凯此时的反应了。

王源故意憋着笑不搭话，谁知走了一段路以后王俊凯也不说话了，也开始沉默。

俩人就一起沉默，走到了酒店的那一条街。

 

零时一过，这片区域就寂静了许多，酒店的独楼耸立在四周树木环绕之下，没有路灯，酒店里金黄的光就当做照明。王源正想着不是王俊凯这家伙就这么一点耐心吧，才絮叨几分钟就不愿意继续了？

也是，他之前也没表露过这样的情绪，也不知道在这样状态下的王俊凯会是什么反应。

差不多就得了吧，王源心想，一会自己随便找个话说，这页就算翻篇了。

谁知道街角刚拐过来，在走到正好被树木遮挡着酒店光亮的区域时，王俊凯忽然蹭地上前一步，站到他对面，双臂一伸就把他拽进自己的怀里。

一个毫无征兆的……拥抱。

 

王源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也没迟疑，理所当然地抱住身前人的腰。顺便用脸蹭了蹭王俊凯的肩膀，语气中隐隐有笑意：“你怎么啦……”

王俊凯的双臂一上一下搂住他的后背，又用一只手掌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腰，将嘴唇贴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得让你看看正经的拥抱是什么样的。不然你总不理我。”说完还在他耳边笑，热气扑在耳廓上痒得王源直往旁边躲。王俊凯就紧紧地抱着他，好像不愿再撒手了，嘴唇轻吻着王源已经升温发烫的耳廓，轻声叫他，“小醋瓶子。”

 

这是最后一晚了，怀中有令王俊凯贪恋着的温度，他近乎痴迷地抱着王源，过了很久都不愿意松手。王源没有动作，也放纵他将自己拥抱得很紧，胸膛里闷闷的，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可就是觉得这两天的王俊凯与之前有所不同。

但当情感支配大脑的当下，王源并没有将这份奇怪多加思考，反而很享受两人在夜色里拥抱的氛围。

 

凌晨时回到酒店房间，两人多少都有些尴尬，虽然没有明确说一句喜欢你，但是在双方都过于明显的现在，连告白都像是多此一举了。不过才回重庆几天而已，这关系就有了质的飞跃，王源有些不敢置信，连进房间时看见两人共用的那个行李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王俊凯见他站在房门口发呆，便经过他的身侧，顺便看了看王源的表情。

“行李箱给你留着？”

“啊？”王源回过神，看了一眼，“你要是没什么可带的，就留这吧，我不会换酒店的。”

王俊凯点了点头，还没等再说什么，王源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明晚要见的人，王源第一时间接了起来，转身朝客厅走去。“钱总，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王源的声音渐远，王俊凯听了一会，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生意场里的客套之语，放心地去给自己手机充电了。

都这么晚了，还要应付那些麻烦的商人，王源也是够辛苦了。这要是睡着了是不是也得爬起来接电话……

王俊凯胡乱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将充电器连上自己的手机。充电的提示音刚响起来，王俊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了——还充个屁？马上就要处理掉了。

他不能将手机带回南城。像手机这样私密信息多到数不过来的东西，“家里”是不可能让他拿着去见吴三的。搞不好就有被查到端倪的风险，最谨慎的方法是在登机前处理掉。但是王俊凯又有点舍不得，不止是舍不得这一部手机，更多的是里面的内容吧。想来想去，王俊凯干脆将手机关机了，藏进行李箱夹层的最角落里，用自己的一件T恤包裹着卷起来。

王源还在打电话，就在王俊凯卷着衣服的时候突然探了半个身子问他：“你喝饮料吗？我想去三楼餐厅买杯饮料。”

王俊凯手上动作一滞，压住强烈跳动的心脏，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回答道：“我不喝了，你买吧。”

“好的。”

王俊凯心虚地目送王源出了门，又仔细地藏好那件包着手机的T恤，坐在床边发呆片刻，又去浴室用凉水猛扑自己的脸。

 

王源回来的时候拿着一罐芬达，和刚出房间门的王俊凯差点撞到一起，他迈步向右，想和王俊凯错开。谁知对面那人也跟着他向右一步，无比幼稚地挡在门前不让他进。王源莫名地笑了笑，又向左，果然面前的人也跟着向左。

“好啦你！幼稚不幼稚！”王源笑骂道，还在王俊凯肩上怼了一下。

“你买的什么，给我喝一口。”王俊凯一看，竟然是芬达，他好笑地皱了皱眉，“你买汽水还特意下楼？冰箱里不是有吗？”

王俊凯边说边到冰箱旁边，一打开还真就没有芬达，有的只是雪碧和可乐。王源灌了一大口芬达，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王俊凯忽然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收起了笑脸，面上骤然严肃，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仔细听了许久。

王源终于发现他的异常，疑惑地问：“怎么了……？”

王俊凯歪了歪头，反问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王源仔细地听了听，“什么都没有啊。”

“好像是……”王俊凯不太确定，越过王源走向客厅的窗户，边走边小声嘟囔道，“好像是火警的……”

 

酒店里标配的两层窗帘，一层灰色一层金色，遮阳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亮。

王源迟疑着迈了几步，只见王俊凯打开遮阳帘的一瞬间，窗外火光漫天。

 

从十层的高度看下去，起舞的火舌割裂了泼墨一般漆黑的夜色，红色的火光将对面不远处的树木草地染上一层诡异的光亮。

王源听见自己齿间发出明显的抽气声，呆呆地看向和自己同样吃惊的王俊凯。

“这……”王源从来没见过这么近的大火，半张着嘴半晌才蹦出几个字，“警、警报响了吗？”

王俊凯的喉结滑动，抿了抿嘴唇，隔着窗户又仔细地看了看下面迅猛的火势：“酒店的警报还没响……已经烧了有段时间了，火警快来了。”

话音刚落，王源清晰地听到有警报的声音，虽然微弱，转眼便由远及近。王源快步走到窗边，看见全红的爆闪灯划破了漫天的火光，而到目前为止，幸运的是酒店的火灾警报器并未出声。

但走廊里已经隐约有混乱的脚步声传来，王源有些心慌，侧头想看看王俊凯现在的表情，然而还未转头，他的手已经被旁边人死死地抓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