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14

第十四章

 

两人的航班落地时，重庆正下着细薄的小雨，夜晚城市的灯光亮起来，隔江一望，美得不可方物。

王俊凯从出租车后备箱里拽出行李，小声说了一句：“我又欠你一笔钱。机票挺贵吧？”

王源在一旁白了他一眼：“这算公差，懂吗，小保镖。”

王俊凯敷衍似的点点头：“懂懂懂，大老板。”

 

本来王源也打算带一个行李箱，少装点衣服洗漱用具什么的就可以了。但是王俊凯嫌他带得那么少还不如不带，干脆把王源刚装进行李箱的东西又拿出来，塞进了自己的箱子里，还工工整整地叠好了。两人共用一个。

王俊凯还以为王源会回家住，毕竟他说过老家是重庆的，那总会有套房子吧。谁知道王源却选择住酒店，后来他解释说家里都几年没人住了，回去还得收拾，干脆在酒店凑合几天得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出门，虽说不是旅游，但也差不远。王源特意拒绝了父亲说找人陪他的建议，只说新雇了个保镖，有他陪着就行了。父亲虽然也有些疑惑这家伙怎么突然找了个保镖之前不都拒绝么，可也就心里想了想，并未多虑。

套间里两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浴室。王俊凯望着透明的浴室玻璃，登时有些心猿意马。王源抱着手臂，一歪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王俊凯耸了耸肩，去冰柜里找了个冰棍儿吃。

王源这就说要去洗澡，一进浴室就把塑料帘子拽上了，瞬间如一堵墙，捂了个严实。王俊凯笑着靠上电视柜，还未等听见水声响起，他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他缓步走向里屋，像是怕王源听到什么似的，可一看来显，王俊凯的表情微动，没想到家里会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喂？”

他走进里屋，打开壁灯，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蹲在地上，用空着的手将行李箱摊开。

可几秒钟后，王俊凯猛地站了起来：“啊？！怎么回事？”

 

 

王俊凯本来以为王源买个房子会选上几天，没想到第一天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处楼盘，当场就买下了，王俊凯吐槽说你是不是和你姐关系很差，随随便便就买一套应付。

结果，王源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之前上网查过了，这处的位置和环境都不错。”

王俊凯现在已经能清楚地分析出王源的每一个表情了，比如现在，王源眼珠向下那么一瞥，嘴唇轻抿，王俊凯就猜了个正着。

“啊……”王俊凯歪着头稍微低下一些，“那你不好意思什么？”

王源故作随意状：“没有，我就想问，接下来几天，我们去哪儿？”

王俊凯明白了，合着王源把公事迅速办妥，是为了接下来几天和他出去玩？这下王俊凯也不好再逗他什么，双手插着裤子口袋眼神飘了飘。

结果他没想到，这时的王源却埋怨似的说他：“你怎么还不和我说啊。”

王俊凯不明白：“我说什么？”

“我都这么暗示了，你就把你心里藏着的事告诉我呗。”

王俊凯吓了一跳，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和特警队密谋的计划被王源知道了，顿时全身都僵硬了。谁知王源接着说的话，却是与计划无关，王俊凯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王源当时隔着浴室的玻璃，听见了一些王俊凯打电话时说的话，联想到来重庆之前王俊凯在阳台打的那通电话，便猜到肯定有事瞒着他。

其实阳台时的那通电话是和廖队，这一通是家里，根本不是一回事，幸好王源误会了。

王俊凯本来连家里的事都不想说，但是既然浴室隔音这么不好王源又听见了，只好开始讲述昨晚接到的电话。

 

从家里座机打来电话的不是他嫂子，却是那两个小孩儿。

他本来还心情不错，结果电话一通，传来王西西大哭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叔叔……我妈她不要我们啦……呜呜呜……”

“啊？！怎么回事，你弟弟呢，你先别哭，你让他说。”

“他也哭……呜……”

王西西这个小姑娘哭起来真不是闹着玩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而且这孩子以前就是一惊一乍的，有点事就跟天要塌了一样，王俊凯本来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哄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王北北哽咽的声音：“叔……我妈不要我们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们了……”

王俊凯当时脑袋里嗡的一声，终于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件小事。

他安慰几句，果断给他们的妈妈打了电话，刚一通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一个很小的声音，那道声音说，绣绣，谁啊，大晚上打什么电话。

是个男人的声音。

王俊凯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多半。

孙绣的声音有点慌张，问他有什么事。可也许是她通话的音量调得很大的缘故，在王俊凯喂那一声的时候，她身边的男人就听出来是道男声，吵吵着让她开免提。

“小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王俊凯忽然笑了，叫了一声：“姐。”

片刻的空白之后，孙绣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又佯装镇定：“哎，弟弟你说。”

 

孙绣知道王俊凯猜到了，他这个念警校的小叔子，听觉和观察力都是惊人的。她也叫了一声弟弟，是在给身旁的男人听。

王俊凯从卧室走到窗边，颇为自然地问道：“姐夫在旁边儿呢？”

王俊凯故意这样问，孙绣根本无从隐瞒，只能在男人的注视下沉重地点了点头，极小声地回答：“嗯……”

“那不打扰了。”

“哎等等！”孙绣连忙下了床，趿着拖鞋往外面走。这回男人没再阻止，显然相信了电话那头是她的弟弟。

一阵脚步声后，她的声音有些怯懦：“我出来了……”

 

“嗯。”王俊凯又回到了阳台，“你是要结婚了吗，不然那俩孩子为什么说你不要他们了。”

“对不起……”

“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啊，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把那俩孩子吓成这样的。”

“我没不要他们，我只是……不想在结婚前告诉他我有两个孩子。”

“你说什么？！”

“……”

“你要骗他？！”

电话里沉默之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王俊凯怕王源听见，便想结束电话：“我不管你怎么打算，你先把两个孩子安抚好了再说。我现在在重庆市里，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回去看看，看样子我并不需要回这一趟了，免得你露馅。”

“那……那你住哪？”

王俊凯讽刺地笑了一声：“你想让我回家？”

“……”

“得了吧，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王源的身边显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琐碎而又小民的事，听完一大段叙述之后傻愣了好久，想安慰他一下，又觉得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事，毕竟王俊凯说的时候也表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王源伸出手，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抹了一下：“可惜了，我本来还想陪你回乡下看看的。”

王俊凯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家长里短这种事，对于你来说，很不可思议吧。”

王源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怎么说呢……这种事，听起来就挺寒酸的。”

王源的唇边扬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我还怕以后给你讲了我家的事，你会嫌铜臭味太重呢。”

“你说啊，我很愿意听。”

王源显然不愿意讲，摇了摇头：“以后吧，有机会给你说。”

“那……”王俊凯欲言又止。

“你想回家吗？你想回我们这就动身。”

王源的表现非常善解人意，可是王俊凯却忍不住心里抽痛一瞬。王源还不知道这几天的空闲时间对他来说有多珍贵，竟还说要陪他回家。如果王源知道了自己瞒着他的事实……会不会再揍他几拳解气？

王俊凯的眼神中竟出现了敏感而脆弱的情绪，这让王源有些心惊，他冲王俊凯安抚般笑了笑：“怎么了？你不想回家吗？”

王俊凯这次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昨天好好想了一下，觉得乡下那环境……你估计一秒都不想多待。况且，我想和你在市区里玩几天，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吗？”

虽然王源很想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这个想法的错误性，但一听说他想和自己单独待几天，又忍不住心动了，微微颔首：“那……就听你的吧。”

 

 

王俊凯总说他廖队的想法太过消极，怎么说我也是你们钦点的优秀青年吧，动不动就说得好像我出一次任务就回不来了，未免太丧了。他这样说着，无非是心里潜藏的恐惧因子在作祟，他也好怕自己回不来。

一入虎穴，命都悬在别人的手里，说不怕，可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王俊凯怕，怕得恨不能躲得远远的，他不想进特警队，不想受人摆布做一颗死了都留不成名的棋子。偏偏歪打正着撞上一个王源，这家伙又这么不省心，什么都肯为他扛，他再缩进壳里，自己都觉得混蛋。

所以他同意了，只要你们保证王源的安全。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自私的，可都是没碰见王源的时候。

从此王源就变成了他的“自私”，也变成了那根拖着他不顾一切奔跑的绳索。

 

王俊凯忽然牵住了王源的手，在身边人一脸震惊时却将五指攥得更紧了。

“我们去哪儿？你说，我都陪着你。”

王源瞪着眼睛，半晌才回过神，微微低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两个相交的五指：“你怎么突然这么……”

他声音越说越小，想来也是还没有找到一个能准确形容王俊凯反常举动的词汇。

此时重庆的天空已由浅变深，雨后的清凉还没全部散去，王源四处看了看，像是在掩饰这股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也注意到身旁的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那我们去、去看电影吧。”王源看向身后的商场的电影院牌子，随意地指了一下。

“好。”

 

正赶上国产电影保护月，两人看了半天宣传手册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就随意买了一场最近的电影。王俊凯有意先他一步结账，递给售票员一张银行卡，王源也没在意，毕竟两张电影票而已还不至于他俩计较谁来付账。

王俊凯又去卖点买了一桶爆米花，塞进王源怀里，弄得王源有点不太好意思。虽然他的确喜欢甜食，但是今天的王俊凯格外殷勤，让他实在不大适应。如果仔细想想，大概是从决定一起回重庆以后就开始了，只是王源现在被他一系列的攻势轰炸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并未深究。

 

他俩随便选的这场电影剧情堪称惨不忍睹，简直可以称之为烂片中的烂片，期间王源偷偷查了一下，网上评分3点多，也怪不得这厅里只有寥寥几人。鬼片不是鬼片，说悬疑都抬举了，可就算这样王源还是强忍着让自己投入剧情里，实在无聊时就抓一把爆米花扔进嘴。

他看一眼旁边的王俊凯，这人好像还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似的，不知道被这电影的哪点吸引了。

他们坐在相对靠后的位置，这场来看的几对都像是情侣的样子，观影习惯倒是不错，全程没什么语言交流，也不会给其他人造成干扰。看了怎么也有一个小时的时候，王源把空的爆米花罐放在脚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顺便活动活动手臂。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旁边人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膝盖上，然后在昏暗的环境中竟也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轻捏着他的指骨，像是在把玩。

王俊凯的指肚有些凉，摩擦着王源光滑细腻的手背皮肤，意味不明地反复动作。王源怔愣片刻，随后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也覆上来，想必是觉得王俊凯的手太凉了，想帮他焐热一些。

 

电影的主演操着一口方言，将蹩脚的台词不甚流利地读出来，较高的音量充斥了整个影厅。而王俊凯的耳朵里似乎已经屏蔽了几乎可以算是噪音的这些，他听见远处空调运转时滋滋的声响，也听见王源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王俊凯没侧头，他也知道王源和自己一样，正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目不转睛盯着银幕。可那双握着他的手是热的，现在他们也不是身处梦境里。

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个闷得出奇的夜场、整洁而高档的西餐厅、街道边飘着香味的甜品店……

他被人算进一场精心布置的计划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久前毫无预兆就下达的实训任务？还是再远一点，期中时引发全院学生不满的变态测验？

在这场计划中，真真假假，他唯一知道的只有王源这个人，是他们计划之外的一个“意外”，也是最真实的一部分。

可他也不知道，这场看似周密的行动计划，会以什么样的剧情结束。

 

王俊凯将两人中间隔着的扶手扳至上方，身体贴过去，靠在王源的肩膀上。

王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料，更像是某种香皂或沐浴露的味道。王俊凯在他肩头蹭了几下，鼻尖都贴上他颈边的皮肤，有些意外地感觉到王源轻微的颤抖。

王俊凯压低了声音，找个随意的理由：“好困，让我靠一会儿。”

 

王源没出声，也没有动，意识到两人胶着的姿势早已不在安全界内，可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他在昏暗光线的掩盖之下微红着脸颊，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粘人啊……”

肩膀上方的脑袋一动不动，静静地享受此刻的安逸，从王源的角度看过来还真像睡着了似的。

 

庸俗无趣的电影还在播放，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被隔绝在听觉之外，如果不是几分钟后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王俊凯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哪怕就到电影结束的瞬间。

王源偏了偏头，也听见了不小的震动声，但是没有提醒他也没有推开他，像是在等待他自己起身，也像是贪恋他们之间难得的亲昵，哪怕再持续几秒钟也好。

王俊凯犹豫了很久，他都想装作睡死了不去管什么来电，可又惊觉自己这样做实在不负责任，只得缓缓起身，在王源放开双手的同时将那只已经捂热出汗的手抽了出来。

拨打电话的人格外有耐心，显然是要打到等待提示音结束之后才肯挂断。王俊凯不悦地掏出手机，看到来显时却有些后悔了——并不是局里打来的，还不如就装作没有听见。

 

王俊凯眼看着屏幕上的来显变成【未接电话(响铃58秒)】的提示，无所谓地又把手机塞回口袋。然后拉过王源一只手，又亲密地将脸贴在他的肩头。

隐约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王俊凯也不自觉地勾了一丝笑意，在王源猝不及防时撑起身体，轻轻地在王源的耳廓印上一吻。

王源那只被他裹在双掌间的手动了动，手指无规律地抓挠几下。

 

胸腔里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爱意令王俊凯不觉张了张嘴，吸入一口凉丝丝的空气。

连空气也像是甜的。

 

 

而此时距离行动开始，只剩两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