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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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步之间 07

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王源费力地睁开双眼,目及之处是一片惨白惨白的棚顶。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的独立病房里,昨晚应该流过不少汗,使得身上满是黏腻的感觉,不禁皱了皱眉。

王源发现病床边有一把椅子,可再怎么看这屋子里也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

他明明记得昨晚……有人唤过自己的名字,还握着他输液的那只手。王源的目光落在印象中打过点滴的左手,上面的确粘了医用胶条。

还不容他多加回忆,拿着病历本的护士已经推门进来了,看见他正撑着手臂坐起来,便问他:“感觉怎么样?”

王源点点头,又问她:“请问,昨晚陪我来的人去哪里了?”

刚换上护士服的早班小护士头都没抬,兀自写着手中的病例:“不知道,我就见着你一个人。”

王源的目光暗了暗。难不成根本没有别人,是自己烧糊涂了?臆想出来一个陪在自己床边的人?

那他也太惨了吧,这几年,就没个变化。

王源苦笑,算了,反正也习惯了。

“我好很多了,现在可以出院吗?是不是要先缴费?”

小护士愣了一下,再次确认地翻看第一页:“费用交完了,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病例给你放这儿了。”

 

护士走后,王源望着旁边那个空了的椅子出神。所以说他记得没错,至少昨晚确实是别人带他来的医院。

“哟,醒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源猛地抬起头,只见王俊凯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进了门便拆开咬了一口里面冒着热气的食物。

 

王源猜过昨晚一直守着自己的人是不是王俊凯,猜得心跳都乱套了也不敢确定。现在真的证实了,他却傻愣着,迟迟没开口说一句话。

王源想问怎么是你呢,再想想,又觉得好像也只会是王俊凯。

没有别人,没有别人会愿意坐在这守他一夜。

可为什么你愿意呢,王源不敢问了,好怕他问到一个令自己失望的答案。

 

王俊凯大口咬着煎饼果子,吃着吃着觉得王源的眼神有点怪,他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食物:“你饿了?”

王源觉得现在的场面有些好笑,便强忍着板了一张脸:“你说呢。”

“我出门之前,那个护士骗我说你中午才能醒。所以我就只买了一份。”王俊凯瞎扯了个借口,其实不是,他是觉得这东西王源压根不会吃,所以买的时候都没犹豫要不要再带一份。

王源眼睛都不眨,就盯着他看,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不然给你来一口?”王俊凯说完自己都乐了,还象征性地伸了胳膊过去。

哪曾想,王源看了看,便张开嘴:“啊。”

“……?”王俊凯愣了一下,没想到王源还真张嘴了,于是赶紧把煎饼果子凑了上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王源,在自己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

王俊凯吓得,什么表情都没了。

 

王源就着他举着的手咬了几口,他其实是真饿了,闻着香味就肚子直叫,咬了一口就想再咬一口,最后干脆从王俊凯的手里把塑料口袋整个抢了过来。

王俊凯:“……慢点吃。”

王源继续狼吞虎咽。

“……够么,不够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王源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看了半天他也没明白意思,也没动地方。王源咽下这口,舔了舔嘴唇,提醒他道:“去啊。”

王俊凯如梦初醒:“噢!”

 

快步走出医院的大门,王俊凯还在回味刚刚自己说出口的那句话,他发现,“不够我再给你买”这句话,对王源说出来,真挺暗爽的。

 

后来王俊凯没有再买煎饼果子,他去旁边的早餐店里打包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些爽口的小菜,外加几颗卤蛋,总算填饱了王源饿了快一天的肚子。

 

如果王源知道王俊凯昨天去缴费的时候为了他动用了自己从来不敢瞎碰的那张银行卡,估计会开心许久。其实卡里总共也没有很多钱,王俊凯估计他就是邀功似的说了王源也未必看得上。可确实是他总和朋友戏称的“保命钱”——毕竟一个人在外面,要是赚的钱全打回家了,他真就不要活了。

 

王源填饱肚子之后便要回公司了,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迟到几个小时,总觉得说不过去,应该第一时间回公司看看。虽然王俊凯没阻止,但其实心里还是想让王源多少休息一天养一养。

他刚要说,却听见王源咳了一声,问他:“你今天……还住宿舍?”

王俊凯怔了一下,才明白王源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耸了耸肩:“你是老板听你的啊。”

王源盯着他看了几秒,“随便你。”

 

不知为何,王俊凯总觉得,王源临走时的那个表情,有些不悦。

他说的,哪里不对吗?

 

 

由于昨晚的睡眠欠佳,王俊凯白天的课果然开了小差,幸亏内容并不太重要,他一会睡一会醒,也算是听了一些。这天还有一节上到七点半的晚课,王俊凯哈欠不止,差点被老师用眼刀活剐了。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王俊凯走下教学楼的台阶抻了个懒腰。其实在他拜托室友将教材送回寝室的时候已经决定今晚不回宿舍,而是回……王源给他的地址那里。

没等走出校门,王俊凯收到一条短信。

 

 

他很早以前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无债一身轻了,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条短信出现得毫无预兆。

短信里写:

【小凯,我奖金发下来了,和之前攒的一点钱凑一凑,够还剩下的几万块了。你不用再挨累了,债清啦。】

王俊凯站在原地,反反复复地将短信读了很多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又好像已经无话可说了。最后的最后,在输入框里编辑了一个字:【好】

 

王俊凯在盛夏的暖风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呼出来,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也不理会路人异样的眼神,又提了一口气,可这次还没等一口气舒完,电话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徐杰。

 

“凯哥!!!救命啊!!!”

 

 

半个小时过后,王俊凯开始后悔一心情好又替他出头了。

这次比上一次还要惨,他没想到人会这么多,饶是他身手再好也应付不暇,一个不留心就被一拳头砸在脸上,之前的淤还没消,这一下又挂彩了。

徐杰狗腿地揽着他推进小饭馆,点了一盘炒猪肝,几样小菜,又要了一打啤酒,说是要给他补补,实际上是自己想找个谈心的了。徐杰几瓶酒下去之后,迷迷糊糊的,什么话都往出吐。王俊凯被他灌得也有点晕,听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所以那帮人……为什么打你啊……”

“因为我抢了那哥们儿女朋友啊哈哈哈哈!!”

王俊凯呵呵笑了一声:“那你活该。”

“哦对了……”徐杰挣扎着从凳子上坐起来,要掏钱包,“凯哥,我给你,给你……”

只见王俊凯伸出手掌挡了一下:“不用了,这是最后一次,你以后不要惹事,我不能帮你打架了。”

“啊?”徐杰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儿太阳打西边起?王俊凯怎么连钱都不要了。他懵着收回钱包,酒过三巡,光他一个人说得欢也不起劲,于是拉着王俊凯的手念叨:“凯哥你和我说句真心话,你干嘛这么缺钱啊。”

王俊凯嫌他这副样子实在恶心,咧着嘴把手使劲抽回来:“缺钱还能因为什么,别问了,都过去了。”

“缺……缺钱你家里人不管吗?”徐杰手臂一挥,差点甩着自己,“等你毕了业,都把他们,都他妈抓起来……都不管你……都抓起来……”

 

王俊凯张了张嘴,不知被触到哪根神经,一激灵,脑子里蓦地清明了片刻,他笑得有点惨:“我倒是想抓,我他妈上哪儿抓去?”

刚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声,短促的,王俊凯拿起来一看,是王源。

- 在哪里?

他瞥了一眼徐杰,后者趴在桌面上啃他那个空杯子呢。

 

王俊凯开始打字:学校,一会回。

已经输入完最后的句号,他却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删除了已经输入好的回复,唇边一挑,换了一句:

- 呀,想我了?

满意地点了发送,他手机还没放下,王源的回复已经过来了。

-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着你。

 

这句话王俊凯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读到神经疲倦,每一个汉字都开始变得陌生难懂,才松开手机。

 

家。

 

他喉咙里哽了一声,在他还未察觉时心脏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乱跳着,如一颗气泡糖噗通扎进了水里,滋滋地响,又酸又甜。他抹了一把脸,活动活动僵硬的面部神经,在徐杰的肩膀上推了一下:“走了。”

 

目送徐杰三步一歪进了宿舍楼,王俊凯这才转身走出C大。

他搓了搓耳廓,盘算着剩下这点儿钱到底够不够打车到王源给的地址。

C大正门外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街边一车连着一车的小吃扎堆儿停在那,浓郁的香味并没有勾起他的馋虫,反而有些油腻。

拦下一辆空车,王俊凯报了前天微信中收到的地址。酒精引出些倦意,他半仰着缩在后座,打了个盹。

醒来时便是司机提醒他到地方了,王俊凯起身一看,不知道这司机是怎么绕的,竟然能绕出近五十块钱的车费。王俊凯还没开始想该怎么办,副驾驶半开的窗户伸进来一张百元钞。他刚要笑,忽然看见那只手并不是王源的。

女人的手指纤长,上面涂了酒红色的指甲油,王俊凯偏了偏头,透过车玻璃,看见一张曾见过的脸。

然后他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些不是滋味地啧了啧嘴,推门下车。

 

“咳。我是不是应该和你错开时间过来?”王俊凯插着裤兜耸了耸肩,眼神瞥过女人愠怒的脸。

王俊凯此刻心里有些慌,莫名的,确是佯装镇定凑过去,挺不正经地问:“怎么,你不会是他领了证的老婆吧?”

那双凤眼眯着,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唇边扬起一抹嗤笑:“你见过我?”

王俊凯抻了个懒腰,语气慵懒:“西餐厅坐他对面儿,从他轿车上摔门下来的,不都是你么?”

女人挑了挑眉,表情有点诧异,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盯他很久了。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王俊凯听罢立正站好:“我叫王小明,你好。”

“去你的!”女人瞪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再绕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是他姐,不是他女朋友。”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喜悦,王俊凯唇边的笑意都真了三分,自喉间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哦~”

“哦你个头,我和你说正经事。”

“说吧姐,有什么事啊?”王俊凯眼神一转,开始顾自猜测,“不会是你要给我多少多少钱让我离开他吧?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多少钱才能……”

“你想得美。”女人皱眉,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点了一下,“我告诉你,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钱,但是你不要得寸进尺。他对你大方,是因为他喜欢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如果你敢耍他,我饶不了你。”

“啊?等等……”王俊凯摆得好好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咽了咽唾沫,在脑海中又滚了一遍刚刚她说的话,“你说他喜欢我?”

“不喜欢你会给你钱?”

“噢。我刚理解错了,没事,你继续说。”王俊凯下意识捂了捂胸口,差点以为这个“喜欢”是另一种更纯粹的意思。

女人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我说完了。”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耍他?您指哪方面啊?”

“比如,三心二意。”女人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缓缓开口道,“再比如,拿他的钱,养别人。”

王俊凯听出她话中有所指,歪了歪头反问道:“我养谁啊?”

“问你自己。三十万,不少了吧,才几天你就花没了?”

“噢……哈哈……”王俊凯笑着摇了摇头,“谁家里还没个难处啊,没有难处,我也不会做这行,你说是吧姐姐?”

女人半信半疑:“你打回家了?”

“骗你做什么。”

她低头想了一会,觉得这个说法也不是不可信,毕竟这么快就花完这么多钱也不太现实,料想他也不敢耍花样,便缓和了语气:“好吧,你……你好好待他。”

她说完便要离开,王俊凯盯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就喊住了她:“等等……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女人停住脚步,偏了偏头,斜刘海遮住眼睛,只看到两片嘴唇轻碰,声音很轻:“因为你是我从他口中听到的,除家人工作之外的,第一个人。”

王俊凯怔着,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又听见她说:

“他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和我说起过任何朋友。不管你们如何打算,不管你想玩多久,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一心一意对他。”

 

很奇怪,有些字眼明明拆开来都能听懂,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却变得如此晦涩。什么叫做没谈过恋爱,王源难道不是包养过很多人吗?明明是王源在玩吧,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他在玩了?

王俊凯呆立在夜风中,望着女人开车离去的背影。

心中杂乱成一团,理不清的线头勾勾绕绕,然后不停地下沉,一直砸进地里,脚下像是灌了铅,挪不开一步。

 

所以……不只是他,王源也一样,他们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对方的真正意图。

 

王俊凯不知道如何才能准确形容现在的心情。

焦躁,难受,还有……后悔。

自己考虑来考虑去,考虑的都是自己和那个该死的任务,却从来没有考虑过,王源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后悔为什么偏要来招惹王源,为什么要接下线人的工作,为什么在听完女人的一席话之后……狠不下心来就这样得过且过下去。

他没办法无视,她临走时的每一个字眼都在脑海中绕个不停,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所有的思维回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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