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02

第二章

 

大夏天的，为什么他要背着个沉得要死的书包来无限循环百米冲刺呢。

王俊凯实在搞不懂在烈日炎炎的当下为什么还有些个神经病聚众斗殴。打架就打架吧，你们自己打嘛，不要叫他去擦屁股好不好？王俊凯在心里把自己哥们从头到脚骂了个遍，终于在气喘吁吁中看见了C大掩盖在绿油油树叶中的体育场棚顶。

“凯哥！凯哥这儿这儿这儿！”徐杰原本趴在地上装死挺尸，一见到王俊凯的身影立马满血复活，从地上一跃而起。

对面四五个留着小平头的社会青年朝徐杰摆手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他一直念叨的救兵身着一件灰色T恤衫，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书包，俨然学生模样。登时哄笑。

王俊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徐杰除了裤子上大块的灰渍证明他的确被推到地上了之外，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并不如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比如他说的，要死了。

“你……你还没死啊。”王俊凯大口大口地喘气。早知如此，他为什么不先去取自行车呢。

 

对面那群人早就不耐烦，语气也不甚友善：“你他妈谁啊？！”

徐杰不理那帮人，一脸兴奋地望着王俊凯：“凯哥！凯哥你缓过来没！能打了不？！”

王俊凯叉着腰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胸口，往前走几步时还不忘活动活动脖颈：“打谁？”

“就内个，穿红衣服内个！”

徐杰话音刚落，对面那群人还没反应过来，正中央身着红色T恤的小年轻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转，一个书包照着鼻梁骨就扑了过来。

空旷的体育广场一角瞬间回荡起叫骂和尖叫。

徐杰嘿嘿地笑，看热闹的同时还不忘给王俊凯加油。自从认识王俊凯之后，徐杰才知道，自己打人并不是最爽的，看着想打的人挨揍才他妈过瘾呢。

 

 

“你、你给我等着！”

“嘿，我就不等~咋样，你再牛逼一个我看看？”

徐杰得得瑟瑟地将王俊凯扔了老远的书包捡起来，朝百米之外落荒而逃的几人竖了个中指。等人都走远了，他才拎着书包颠颠地朝王俊凯跑了过去。

“凯……卧槽？！”

徐杰看着王俊凯嘴边的一小块红，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你居然也能挨打？！”

“少扯淡。”王俊凯嘶啦一声，顺便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要不是你说你要死了，我会跑那么远耗费体力吗？”

“哎，嘿嘿，这回给你转两百！怎么样够不够意思！江湖救急啊哥们，多亏了你哈。”

一听说这次给两百，王俊凯挑了挑眉，顿时觉得嘴也不太疼了。接过书包时不忘提醒他：“算你有良心。不过你还是少惹事了，我最近打工挺忙的，要是你在我兼职的时候让我过来，给我再多我也飞不过去。”

“打工？周末那个？你可别告诉我你又打了一份！”

“嗯，平常晚上闲着也是闲着。”王俊凯刚要背起书包时看了眼腕表，动作一停：“你现在没事哈？那去我学校帮我把书包带我寝室去吧。7号楼305，谢了啊。”

“你这就去上班啦？！你不是春游刚回来吗？？”

不等徐杰说完，王俊凯已经把书包塞到他怀里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王俊凯一边走还一边腹诽：春游？是啊这么烂的随口说的借口也就你能信吧。

 

徐杰心道，这人什么时候能不这么风风火火来去匆匆的？他一边嘴上埋怨他背了什么东西这么沉，一边拿出手机准备付上这次的救急酬劳。

王俊凯现在是他哥们儿没错，但是亲兄弟还是要明算账的嘛。自从大一时徐杰偶然被王俊凯从围追堵截中解救出来以后，他当机立断：哥们儿你是不是隔壁警校的？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

每次惹事需要人帮他打架的时候，都会拨通王俊凯的电话。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报，就干脆用红包来简单粗暴地表示谢意。一开始王俊凯肯定是碍于面子不肯要，后来帮他打架的次数多了，王俊凯都觉得不收钱真的对不起自己挨过的拳头。

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是谁欠谁的人情更多一些。

可能是甩上书包的力度过猛，塑料拉链哗啦一声散开了，徐杰手忙脚乱地弯下腰捡起一本又一本专业书，忽然看见了一张日期为今天的人才招聘报纸，上面圈圈画画做了很多标记。

“你他娘的……要不要这么缺钱啊。”徐杰嘟囔了一句，使劲把报纸塞进了最里面。

 

 

王俊凯乘了一路堵车到要死的公交，在离规定时间差最后五分钟时进了餐厅的大门。门边的小姑娘见他来了立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每次都是这样，王俊凯都怀疑她们这些接待是不是每个笑得都这么自然。

“写生回来啦？怎么样大草原的风景好吗？”

“嗯。”王俊凯无语，只默默点点头，直奔里面的员工休息室。

像这家消费中高档次的西餐厅，即便是饭点也没有几桌客人，来的都是些有钱人，临走还会在杯子下面压几张钞票的那种。王俊凯算了一下，这里虽然要坐公交，但是每天的工资加上小费绝对很划算了。

他在进入休息室的上一秒瞥见餐厅最里面的那桌坐了一位美女，匆匆一瞥王俊凯也没在意，直到进去以后听见两个女同事在聊天。

“是经理的女朋友吧？看打扮也不能是一般人。”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经理过来，好帅哦。”

 

王俊凯本来没打算插话，只是印象中这家餐厅的经理是一个姑娘才对。于是他在更衣间里随口问了一句：“经理不是女的么。”

“那是餐厅经理。我们说的是在店里坐着那个，咱们的老板呀。”

“噢。”王俊凯好像明白过来她们指的是什么，毕竟在这样的连锁西餐厅里本店的经理只管本店的事，至于老板这个称呼也就不言而喻了。他穿戴好员工制服，心里想着一会找机会看看那人是什么模样。

没想到刚刷了签到的指纹就来了机会。王俊凯端起厨房窗口递来的意面，朝最里面的座位缓缓走了过去。

 

 

“你时差刚倒过来就不要管这些事了，李佑家里人都不管，你就别多事了。”

“嗯。我有分寸。”

 

王俊凯听见了模糊的对话，走过拐角，终于看见了坐在刚刚自己瞥到的那位美女对面的人是何模样。那人也忽然抬头看见了他，轻飘的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王俊凯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看见那人又猛地转头盯着他的脸上看。

王俊凯没敢再看他，微微低头将意面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他道了声慢用，眼神从一件干净整洁的墨蓝色西装领口边缘滑过。工整的领带似乎昭示了主人严谨的性格，搭在桌沿的手腕白皙，手指修长，衬衫袖口从西装下露出一小截。

这个人从领口到指尖，在暗黄的吊灯下像是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色。

王俊凯也不敢多做停留，只是停在脸上的目光从未移开，他有些局促地弯了弯腰，刚要转身离开时听见一道清亮的声线：“等一下。”

他终于对上那人的视线，看见后者轻轻抬起手，指尖在离唇角不远处停下了，像是示意他什么。

“啊。”王俊凯摸了一下刚刚还在发痛的嘴边，反应过来对方的指意。

“打架了？”

 

这家餐厅当时签合同的时候有没有提到不许员工打架啊？

王俊凯的大脑快速运转，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出这问题的答案，便下意识想掩盖过去：“没有，磕的。”

那人听罢牵了牵唇角，只是浅浅的一个敷衍式的笑容，然后便转过头不再看他。王俊凯在弯腰后迅速撤离，紧张感久久都未曾散去，也没有注意到镂空屏风后的女人转身朝他的背影望了许久，随即意犹未尽般发出了调侃式的长音：“嗯？~你这是怎么了，对这家店的员工这么关心吗？源儿弟弟。”

 

王源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的刀叉，抬眼对上她好奇的目光：“没有。”

女人挑了挑眉，显然对他的回答仍保持怀疑态度：“得了吧。你的审美也就这样了。”

王源偏头又向王俊凯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好看的人总是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难道你不是么，从他进来的第一秒开始。”

“嘶——”女人咧着嘴砸吧了几声：“啧啧啧，我可不敢看了。”

“希望你对自己的弟弟能再友好一点。谢谢。”

 

 

王俊凯靠在厨房窗口边的瓷砖墙上发呆，时不时会向拐角处看几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他的疑惑随后被另一种心理取代——同事口中的老板，没想到竟是个那么年轻的男人。他还以为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至少有点大款的样子吧。

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贵气，举手投足间仿佛和周围人划起界限，就是那种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界限。只是这人长得是真好看，五官精致得像是画出来的完美比例。王俊凯忍不住又用手指揉了一下阵痛的嘴边皮肉。

 

晚上的这份工作从6点到9点，只有三个小时，他光是没事做在墙边发呆的时间就有将近两个小时。期间他看见餐厅经理跑前跑后地不知道在讨好些什么，凡事都亲力亲为，那一桌除了一开始他端了一盘意面之外，就再也没机会过去。

直到八点多的时候看见女人挽着他的手离开，王俊凯才将提着的心脏放下了。不然总觉得心里突突地跳，像是有什么事没想起来一样。然而他真走了，王俊凯又往外瞧了好几次。这家餐厅是在奢侈品商场的二楼，周围也有几家消费高档的店铺，两人似乎逛了一会，等到王俊凯下了班出来绕了一圈才下楼时，也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也对。王俊凯心想，也没几家店，逛不了这么长时间。

 

末班车的时间是九点十分，王俊凯站在车站等车，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白色轿车里两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王源的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手指颇有规律地在皮质的部位轻叩。

“输了可不许反悔哦。”他的姐姐在副驾补了个妆，还不忘提醒他：“马尔代夫双人往返机票，靠你了。”

“你期待得太早了。”王源自信地扬起一个微笑，从后视镜里看见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他朝自家姐姐挑了挑眉，看准时机推开了车门。

迎面吹来凉爽的夜风，王源故意将开门关门的声音做到最大，拉了拉衬衫领口的边缘大步朝街边最光亮的地方走过去，不紧不慢地进了一家甜品店。进门之前微微停顿，侧头时眼神瞥向对面的公交站牌，不出意外的和王俊凯的目光相交一瞬。

 

车里的女人看看王源，又看看街对面公交站牌下的少年，在看到王俊凯迈开步子朝甜品店走去之后咬了咬嘴唇，低声骂了一句：“靠。”随即愤愤地拎起手提包下车，拿出手机拨通了王源的电话：“你赢了，现在，你可以找机会送你这位延误末班车的艳遇对象回家了。”

王源在透明橱窗前绽开笑容，轻咳了一声：“什么艳遇，别这么直白好么。再说如果不是你要打赌，我会下车？”

“你就给自己找理由吧，不用害羞啦，姐姐我可以理解。”女人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在街道上健步如飞，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不过我发现你这出了趟国怎么回来以后这么玩得开了？以前不是很腼腆么。”

王源还没等申辩，又听见老姐在电话里说：“他还是大学生吧？”

王源的目光悠远，脑海里浮现出不远处那人一身枪色西装的模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是。我这么肯定能赢其实是因为，他不仅是大学生，还是……”

女人已经一屁股坐进出租车里，她不耐烦地打断了听筒另一边莫名其妙的迟疑：“好了我没兴趣，不说了你加油吧。”然后使劲按下了屏幕上的挂断键，显然是听不下去刚刚王源势在必得的语气。“神经病。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在国外都学了什么‘好东西’。”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当面和王源吐槽。

临开车之前她朝甜品店门前的身影甩了个飞吻：“自己保重哟小帅哥。”

 

王俊凯在夜风里打了个喷嚏，回头看一看早就没影的公交车，再瞥一眼玻璃窗内模糊那道人影，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这种异想天开的行为。

他和女朋友吵架了吗。为什么那个女人摔门就走了呢。

王俊凯在原地转了几圈，还是没忍住实施了在看见他下车后脑海中浮现的冲动想法。

他很想当面问王源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要知道作为一个需要强大记忆力的人，某一件事想不起来会有多么痛苦。王俊凯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王俊凯走向甜品店，目光始终停留在橱窗前认真挑选着什么的王源脸上。

进了门之后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和王源相对的另一头，橱窗里的一排排价签让他有种还不如在门口等着的悔意，因为他，一个都不想买。不是贵到买不起，就是觉得花这么多钱买一小杯布丁简直浪费。一回头，王俊凯脚尖一震。

他看的人也在看他，唇边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像看穿了他进来的目的，令他心跳不自觉地……快了。

 

王源现在只想笑。虽然刚刚如果没有和老姐打赌他就不会下车，但是此时此刻看见对面人这样的表情也是很值得了。

王俊凯不穿餐厅制服的样子比刚刚还要好看，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里除了惊讶和些微闪躲之外，是连他本人都不自知的微妙情绪。

王源什么都没买，在和王俊凯对视了几秒之后便推门走了出去。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回身望向他，似乎在等待他出来的姿态。王俊凯堪堪扶住身后的金属边缘，深呼吸之后也随他走出店门。

 

王源已经走下了台阶，背着光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没穿外套的上半身在王俊凯看起来有点过于纤瘦，这个背影似曾相识——可奇了怪了，他记忆力不差，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王俊凯迟疑着来到他身边。可能是他太紧张了，不知不觉就把距离拉近到安全界线以内，两人的手臂仅隔着几厘米。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怕王源会“生人勿近”地迈开步伐，那就太尴尬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王源怔愣半秒之后仰头看了一眼他的发梢，又低头似在确认他们站在同一平地上，来回反复看了几次。嘴唇微微抿上，从鼻腔里发出不甘心的气声，然后别开脸不再看他。

王俊凯因为他这暗戳戳的小动作而放松了开来，忍不住就噗嗤笑出声，立马被王源瞪了一眼：“笑什么！”

“没有没有。”

 

两人颇为默契地不再看对方，直到王源轻声问他：“你回哪里，我送你吧。”

王俊凯笑了笑：“好啊。”

 

——

 

松了松领带结扣，王源总算将闷得难受的脖颈露出一小半。有几年没来这条街道，没想到正值晚高峰的路面上竟堵了个水泄不通。车内的空调开得小了，王源抬手又调低了一档。

他本是慵懒地倚靠在车门边，安全带勒在身上不太舒服，只好直起身体朝副驾驶的窗外看了一眼。

 

王源看见的王俊凯，正是被一拳头闷在嘴边最窘迫之时。

然而王俊凯一刻也没有停歇，嚣张的气焰未减弱丝毫，一脚踹在对方的腹部，潇洒地抄起地上的书包又扔了过去。动作之熟练令王源咂舌。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身形挺拔，料想也是个气质出众的少年。王源回过头跟着前面的轿车缓慢行进了十几米，又被红灯堵在同一个交通口。

 

王源几分钟后再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王俊凯一路小跑过来，甩了甩沾了些尘土的头发，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因为偏头的动作一览无余。

直到后面的车按响不耐烦的喇叭，王源才将视线从王俊凯的脸上移开。

他想起来了，这张脸，他昨晚才看过。

王源扭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C大正门。

 

青春真好。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挥霍，对，可以随便挥霍。王源扯了扯唇角，嘲笑自己年纪也不大就开始感悟青春是不是有些为时尚早。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昨晚就见过的学生，他在打架。”王源的目光透过对面人身后镂空的木质屏风，不经意般投放在拐角的某一处，似乎在等待着他口中所说的人缓缓从那里走出来。

而他姐姐并没意识到他在看什么，和手机里的男朋友聊得正欢，头都没有抬：“哦？我的重点应该放在‘学生’还是‘打架’呢？”

“都可以。都好看。”

“你还有心情注意这些啊！”她终于抬起头，颇为严肃地和王源说：“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去的那家洗浴城被查封了，你不会也……？”

“你能不瞎猜吗，不是我，是李佑。”

“你时差刚倒过来就不要管这些事了，李佑家里人都不管，你就别多事了。”

“嗯。我有分寸。”

然后，王源的目光里终于出现期待中的身影，唇边微不可闻般动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就像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

-TBC